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一梦春深》作者:深空星海 文案: 先皇意外过世,王爷与丞相除了操心国事之外,还得抽空当当襁褓中的小皇帝的爹。 当着当着,王爷就觉得,这个冤家怎么越看越顺眼呢。 1短篇,存稿已完结。 2文风大概要比文案正经一点。 3不考据,权谋部分瞎写。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庭臻,孟迟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大楚中兴之君文帝英年早逝,仅留了一个遗腹子,此子出生之时,其母端妃死于难产,是为主少国疑。好在先皇留有遗命,若端妃生皇子,则令晋王孟迟风与丞相段庭臻在新帝成年前共掌大局。二人对大楚皆是忠诚,并未辜负先皇期待,近七年过去,大楚日渐国力昌盛,较先皇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值烟花三月,暖风微醺,树生新芽。大楚皇宫之中,崇文阁门窗大开,好叫那明媚春光照进来,桌椅摆设上亦沾染了勃勃生机。   小皇帝苦着脸,站在一青年男子身边,磕磕巴巴地背着:“遐迩一体,率宾归王,鸣凤在竹,黑……黑……”   青年男子道:“白驹食场。”   年仅五岁的小皇帝终于忍不住了,耷拉着脸认错:“师傅,循不该不做功课,循知错了。”   然青年男子并不吃他这一套。小皇帝自会说话起就深谙勇于认错死不悔改的道理,今朝放他一马,明日就敢变本加厉,故神情并未有丝毫变化,淡淡道:“既然没做功课,那手伸出来。”   “今天就别打了吧,皇叔今天回来呢。”他笑嘻嘻地道:“叫皇叔看见多不好,等皇叔不注意的时候您再悄悄罚也不迟啊。”   青年一笑:“皇上当臣是傻子吗。”   见实在躲不过去,他磨磨蹭蹭的把手从背后拿出来,让青年用戒尺敲了三下,而后看了看青年脸色,暗自估量一番,自觉青年并未生气,就眼巴巴看着他:“循儿手疼。”   青年终于忍不住失笑,弯下腰将小皇帝抱在怀里,叹道:“你啊。”   五岁的幼童把脸贴在青年胸口,偷偷笑了起来。   这青年就是大楚丞相段庭臻.   段庭臻虽是世家子,但他身份却与其他段氏子弟有些不同。因他幼时被一游方道人批命,言他与段家无缘。   段家人开始不信,结果没过几天,他就发起高烧,故段家人只好把道人找回来。道人在他脑门上一拍,烧就退了。   自此之后,父母虽待他疼爱,可到底隔了些什么。   段庭臻倒不觉得怎样,长大后顺着家族的意愿从政,还意外得了个辅佐小孩的任务,可惜他对谋朝篡位没什么兴趣,就专心教养起了小皇帝。   几年间他的教育初见成效,现在小皇帝已展露出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的素质。那孩子天资聪颖也讨人喜欢,段庭臻又怜他一出生就失恃失怙,待他就多了几分父子情谊,小皇帝对他亦是极为依赖。   他身为先皇信赖的托孤之人,他有着不负先皇厚望的能力与魄力。年纪虽轻,手段却极为高明。能与他相较者,当属文帝钦定的晋王孟迟风。   初时在段庭臻看来,此人既桀骜又放肆,若教他有了权势,根本就是引狼入室。然出乎意料的是,孟迟风以雷霆手段掌控军权之后,却并未有不臣之心。   二人政见虽有不同但都是为大楚着想,故六余年来,孟迟风镇守边界,段庭臻在京中操控大局,二人相安无事。   去岁冬至,北疆有变,晋王第一次展现了他在军事上的才华,大胜北夷。   如今边关终于太平,晋王启程回京,大军就在今日回城。   “启禀皇上,王爷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可要宣见?”老太监金保笑呵呵的行礼。   “快,快宣。”小皇帝赖在丞相怀里,眼巴巴的看着远处,好像那个人马上就能进来似的。   段庭臻这时还抱着小皇帝,并没放下的意思。小皇帝却忍不住了,从他怀里跳了出去,眼巴巴的看着门口,却令他一阵失落,只好站在孩子身边,等着那人进来。   孟迟风来时身披银色铠甲,气度昭然间隐带杀气,大跨步走了进来,向小皇帝拜道:“臣孟迟风见过皇上。”   为着避嫌,段庭臻向侧面退了半步,眯着眼看他,神情莫测。等到孟迟风行完礼起来,他上前两步,身子微弯,拜了一拜,道:“王爷。”   孟迟风也客气的回礼:“段相。”   小皇帝却是懒得搭理大人间无声的激流暗涌,哒哒哒几步跑上前抱住了了孟迟风的腰,奶声奶气的说道:“皇叔有没有想循儿?循儿可想皇叔了。”   孟迟风的神情顿时柔和了许多,抱他起来,掂量两下:“胖了。”   小皇帝当即瘪了小脸,仿佛极不乐意。然叔父把他高高举起时,他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这笑容传到段庭臻耳朵里叫他着实有点酸,就上前一步,道:“王爷一路奔波怕是辛苦,皇上还是别闹,容王爷去休息一番再来陪你说话可好?”   听见这话,小皇帝恋恋不舍的从叔叔怀里出来,小声道:“就在宫里休息休息,午间陪循儿吃饭,好不好?”   孟迟风笑了一笑,爽快的答应了。   却又听小皇帝道:“师傅中午也留下吧?”   他虽然没什么兴趣,却不忍拂了小皇帝的好意,只好应承下来。说到底,这两人不和,心里最难过的正是小皇帝。   “是,陛下。”他躬身行了个礼,看见小皇帝开心的要跳起来的样子,亦是忍不住唇角微微弯起。他这壳子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素来不愿叫人看轻,笑的也就少了,这般偶尔一笑,眉眼间透出的旖旎风情竟使人看的有些呆了。   啧。   孟迟风心道,这么个尤物在身旁藏了这些年,他居然半点没发现,是浪费了。   他要在宫里留下,自然少不了梳洗一番,卸去一身尘土气。等他带着少许柚子叶味道的香气出来时,小皇帝正困得迷迷糊糊,窝在段庭臻怀里打盹。   按理说这一出生就得了帝位的孩子,多该少年老成,一板一眼才对,偏巧小皇帝遇到两个对他视如己出的长辈,就真长成了小孩性子,动不动就撒娇耍赖,要别人亲亲抱抱,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还多娇惯些。   段庭臻把他放到软塌上,接过金保手中的薄绒毯,给他盖上。而后做了个手势,请孟迟风到旁边静室坐下,问道:“王爷可愿与段某手谈一局?”   孟迟风:“自是求之不得。”   侍候在一旁的金保忙使人把棋盘摆上,孟迟风随手取了罐棋子,一看便笑了:“白棋,段相先请。”   段庭臻不动声色,拿过另一罐棋子,摸出一枚,看似随意摆了个位置,说道:“听宫人说,皇上昨夜因思念王爷,丑时过了才睡下。这会儿见了王爷,就不太撑得住了。”   “这孩子像先皇,看似单纯,其实心中极有成算。”孟迟风低笑:“那段相呢,昨夜可睡得香甜?”   “当然是睡不着了。”段庭臻垂眉敛目,叫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何表情:“王爷在前段打得酣畅淋漓,吾等在后段自不能吃干饭。大战打了数个月,耗资几何王爷心中应该有数,是以段某殚精竭虑,多段协调之下才堪堪凑齐了军费。这时王爷回来大可功成身退,可吾等职责才完成了一半,只说伤者死者之补偿,还不知从哪来。”   孟迟风道:“段相这是在哭穷?”   “要是王爷能拿出个章程,真叫段某哭一哭也是无妨。”   “明人不说暗话。”孟迟风嘴里没客气,手里也不闲着,吃下段庭臻数个黑子。他人虽在军中,可京中的事并非半点不知,段庭臻所指何事,他是大抵清楚的,于是冷笑道:“段相是铁了心要萧氏一门性命?本王在外征战,刚一回京段相就提要诛我母族,岂不叫人寒心?”   段庭臻神情不变,淡声道:“这怎是我要萧氏一门性命,是他们自绝生路罢了。”   言罢,黑子落下,并未发出丝毫声响。   萧氏即为晋王外家,但他们与孟迟风并无多少联系。究其原因,孟迟风之母是宫人出身,不太受宠,使他幼时不受重视。宫中捧高踩低之风极盛,他日子并不好过。还是先皇对他心生怜惜,带在身边教养,才有了今日这个晋王。   而萧家一门却从未替他考虑半点,因女儿诞下皇子得了封赏后,就如插了孔雀毛的野鸡,到处张扬跋扈,他也因此挨了他父皇几顿训斥。在孟迟风成了晋王之后,早年还收敛些的萧家乍然不可一世起来,以至于成了毒瘤般的存在。   最终在孟迟风出征时,终于惹下了收拾不了的事端。   孟迟风道:“段相这话出口前,人证物证必然已经齐备。本王若要阻拦就是大楚的千古罪人,这下说,本王有何意见还重要?”   “古语有云,打狗还要看主人。若是贸然从事,王爷以为段某不给王爷面子,这如何是好?”   段庭臻既然敢说,就料定了他十有八九不会阻拦。   果然,孟迟风不发一言。之于他而言母族的存在并不算十分重要,容忍他们借了他的名号行事已经是底线,但段庭臻,手伸得太长了。   白子落下,犹如劈开乌云的闪电。   孟迟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笑道:“段相棋力大减啊,本王恐怕是要赢了。”   段庭臻垂眸,思索了片刻,笑道:“那可未必。”   话音未落,隔壁突然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二人均是面色一变,孟迟风先扔了棋子跑过去,段庭臻亦是觉得揪心,急忙间不慎带动了桌上的棋盘,哐当一声,棋盘落下,棋子洒了一地。      第2章 第二章   “皇上刚才醒来,没看见二位大人就哭闹起来,这……老奴也不知道怎么了啊?”金保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二人皆无闲心理他。   而小皇帝一看见两位长辈过来,便哭着扑进段庭臻怀里,这情景看的孟迟风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较之段庭臻,孟迟风待小皇帝宠法要简单粗暴许多,不愿上学就不上,不想早起就不起,仿佛要养废他一样,可谁知道,二人同在时,小皇帝第一个找的还是会揍他的段庭臻。   段庭臻像个死了老婆的老鳏夫似的抱着儿子哄了半天,小皇帝才渐渐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哭着:“循儿……循儿梦见师傅和皇叔打起来了。师傅身上流了好多血……”   听到此处孟迟风心中一跳,忙道:“皇叔尊重他还来不及,如何会打他?梦都是假的,莫怕,莫怕。”   话虽如此,年级尚小的皇帝还是给吓了个半死,将两人一手拉上一个,说什么都不放开,弄得两人哭笑不得。   段庭臻忽然觉得,这场面有点像离婚的夫妻正在安抚孩子。   据说关于梦境的记忆只能存留很短一段时间,大抵在小皇帝孟珈循这里就是这样的,不消片刻,他已忘了梦里的细节,只依稀留着当是惊惧的情绪。而这种情绪也快速消退下去。   等到吃饭的时候,小家伙已然恢复了平时调皮可爱的样子,时不时还冲着孟迟风撒娇。段庭臻本打算今天少限制他,却见他今日出奇的乖巧,只吃了平时的一半,连平日很爱吃的那道菜都没动几口。   孟迟风亦是好奇,半哄半骗的问他,却听小家伙说:“我要是瘦一点,师傅和皇叔就能多抱抱我了。”   段庭臻猛地一怔,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知道这孩子极缺乏安全感,只是平时政事忙碌,说是师傅却只挂了头衔,甚少见他。猛地听见这孩子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十分心疼。   孟迟风听见这话也是心疼,忙对他安慰道:“到你六岁,再叫人抱着,就该有老头上折子骂人了。现在你才多大点,半年能长几斤?皇叔抱得动。”   “真的?”他眨巴着大眼睛求证。   “真的。”段庭臻笑了一笑,替他擦了擦嘴边的菜汁。   得了家长的保证,小皇帝就放开胃口吃了。   有他叔叔和老师在的时候,小皇帝绝对不要太监服侍,就算是平时一直照顾他的金保也不行。段庭臻便瞧着,孟迟风平日在朝中作风分外雷厉风行,但面对孩子的时候却是个十分温和周到的人。   且他这个时候居然是出乎意料的有原则,估摸着他吃了八分饱就不让再动,就算再可怜巴巴的不也行。段庭臻偷眼瞧着,觉得稀奇。感觉这个好爹与平时拿鼻孔当眼睛用的孟迟风不是同一人。   难得师傅与叔叔一起陪他,小皇帝兴奋极了。正巧两个家长也不愿叫他吃饱了就睡,索性拖他一拖,陪着小皇帝下起棋。   孟迟风眼见段庭臻执了子,慢悠悠落着,偶尔小皇帝耍赖要回被吃掉的四个子,也并不恼,一回手又吃他五个,气的小皇帝不行。   小娃儿抓着棋子犹豫不决时,孟迟风从背后握了他的手,替他做了决定,换来小孩一个不满的眼神,结果再一看竟是自己占了便宜,顿时笑逐颜开了。   “不玩了。”过了半刻,小皇帝噘着嘴道:“叔父和师傅都欺负我。”   孟迟风听了一笑,拿大手狠狠揉了揉他脑袋。   哄睡了小皇,从帝寝宫出来,二人同行至门前,段庭臻将袖子一笼,微微弯了腰,向孟迟风施礼道别。   “那王爷,晚上庆功宴上再见了。”   “回见。”孟迟风亦拱了拱手回礼。段庭臻办公之处就在宫内,而孟迟风要回王府,所行段向并不相同,两人就此别过。   他到宫门前时,看见他家小厮墨琅带了马车过来,正在等候。见他出来忙迎上前道:“王爷你可出来了。”   孟迟风此时亦有些疲倦,懒得自己骑马,就上了马车。墨琅与车夫坐在一处,对他道:“萧家大公子上午过来了,等了半个多时辰,没等到王爷就走了。”   他嗯了一声道:“下次他再来,直接轰出去。”   墨琅咋舌道:“真轰啊?”   “他家里做了恶心事,还要本王替他兜着?本王可兜不住。”他冷哼了一声,说道:“要不,墨琅公子你上?”   墨琅登时讪讪不语。   二十年多年前萧家还是个农户,因长子中举举家搬到了京城。他家长子能力与心性都是平平,官路不算顺遂。本来这家人大抵也就这样了,偏偏有天忽然传来消息,早年入宫的萧家二女成了贵人娘娘,还诞下了皇子,这下是踩了狗屎运,萧家自此成了暴发户。   孟迟风依稀记得宫人说过,他娘早年是受过一阵宠的,后来失宠与她娘家也有些关系。只是她像着了魔似的,非得顾着那家子水蛭,还不许他有不满。孟迟风待他娘打心底里尊敬,这些年一直对萧家多有照拂,谁知道竟养出这样一群狗东西。   这次事发的引子,乃是他血缘上的表哥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掳□□,那女子性子烈,见无法脱险,当场撞死在店大街上,死不瞑目。   当时在场的百姓群情激愤,险些与赶来的官兵动了手。这些年萧家的张扬跋扈终于引发众怒,登闻鼓敲一次杖二十却天天有人敲,数百人围在现场,看衙役接了状纸,把敲鼓之人拖进去打,再扔出来。他们虽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那一日多过一日的人却叫衙役见着都发憷。   这般情况下,萧家背后是谁都没用。萧家公子被判了斩监候,当天在场的奴才尽数处死,扔去乱葬岗,不得掩埋。   而上面对萧家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灭萧家保民心已成共识,孟迟风回天无力。   他回到府中,招了幕僚周先生到书房,周先生第一句话就是:“萧家太蠢。”   的确,京中人家有权有钱有势的不知凡几,吸人血的不少,萧家不算是最毒的,却是最蠢的。   孟迟风沉默片刻,道:“这是本王的过失。”   周先生:“王爷此时想通绝不算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却不知孟迟风说的错,是悔他失察,纵容了萧家。   “现下王爷须有与萧家划清界限的态度。”周先生接着道:“这不是顾念旧情的时候。”   孟迟风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一事。”见孟迟风并没有坚持保那一家子蠢货,周先生终于出了口气,正色道:“王爷最好还是去与段相道谢。”   他不禁惊讶道:“这又是怎么?”   周先生的语气中不无感慨:“初时传出了针对王爷的谣言,还是段相使了手段压下的。且重判萧公子亦是段相的意思,这虽是看似不给王爷面子,实是保了王爷在民间的名声。而对萧家满门,却是等着王爷回来处理。”   听周先生细细讲来其中细节,孟迟风隐隐明了段庭臻的打算,想起那人时便没了之前的冷淡,多了几丝说不出的味道。   沉默片刻,他感慨道:“吾确实不如他。”   “段相之品行实乃是士族表率啊。”周先生叹道:“当是形式对王爷极为不利,要是将计就计,王爷在民间的声望必将毁于一旦,在朝堂之上损失也绝不会小。可王爷失了势,对大楚并非是什么好事。”   段庭臻对大楚毫无私心,之于这一点上,孟迟风无可反驳。   见他有虚心接纳意见的意思,周先生所行把憋了许久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属下不知王爷为何不喜段相,斗胆一猜,大抵是因先皇初过世时的那次争执,皇上都这么大了,何必念念不忘?这六年王爷没回京几次,可段相如何为大楚殚精竭虑,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皇上尚且年幼,王爷与段相就是大楚庙堂之下的基石,若王爷与段相不和,国岂能安?段相此举未必没有向王爷示好的意思,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大楚江山吗?”   他歇了歇,又道:“就算是为了皇上,王爷也不该继续与段相争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生下来无父无母,长到五岁,都是王爷与段相在教养。在皇上心中,王爷与段相都是父亲一样的角色,两个父亲不和,皇上心中焉能不担心?”   这句话可戳到了孟迟风的心坎里。他因一些缘故不愿意成婚,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般看来,小皇帝就是他亲生的孩子。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本王知道了。”孟迟风道:“等有空,本王必亲自登门道谢。”   听到此处,周先生终于安下了心来,又问道:“萧家那边,王爷可是想好了,是怎么个章程?”   孟迟风回道:“必然是按律处置。眼下有多少铁证,就是怎么个办法,本王绝不多一句嘴。明日本王就上折子要求明察。”   周先生起身,躬身一礼,道:“王爷深明大义。”   “我这又算什么深明大义。”孟迟风自嘲了一句,而后语气里带了几丝漠然:“晚上宫宴,萧家人应会前来,我倒看看他们有什么脸面见我。”   第3章 第三章   先皇初登基时,为安孟迟风的心,给他已故的母亲追封了贵妃之位。照大楚律例,贵妃娘家可封四等子爵,是以今晚庆功宴有萧家的位置。   但萧家的位置在极后段。   萧家家主并不知大祸将至,而是还在为惹了事的儿子担忧,寻思着一会与孟迟风说上一说,要他把儿子放出来,可惜他是注定会失望了。   庆功宴开场,段庭臻宣读了诸人的封赏,孟迟风作为主帅跪在最前段,心不在焉的听着。事实上这份旨意他早已看过,甚至他还改动了几次,所以对内容并不在意,而是专心听着段庭臻的声音,忽觉听得有些入迷。   宣了圣旨,小皇帝就回了宫,旁人再继续。歌舞,饮酒,赋诗各来了一轮,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孟迟风喝了些酒,放松许多。想到周先生下午与他说的话,看着对面段庭臻正独自坐着,忍不住上前道:“段相,本王敬你一杯。”   但是段庭臻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劝酒了,可他不好直接驳了孟迟风的面子,只好沾了沾唇,没成想那人许是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居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段庭臻也不说话,淡淡看着他。   孟迟风忽然觉得这家伙是恼羞成怒了,不知怎么,眼前这个穿着同一身官服的段庭臻与几月前那个老成持重的段相仿佛成了两个人。于是道:“本王……”   “吾不与逼死民女的竖子之父坐在一处!”   忽听有位大臣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喝骂,孟迟风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于是他们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发出声响的地段。   正是酒酣耳热之时,不少人站起来走动,相互敬酒,刹那间鸦雀无声。   出声这人是有名的硬骨头,见谁咬谁,从不胆怯,随时一副要以死明志的样子,平时就没少叫孟迟风头疼。原本他叫段庭臻劝住了,答应等段庭臻回来给他一个交代,却不想今日多喝了几口酒,没按捺住脾气,当场骂了萧家人,几乎等同于给了孟迟风难堪。   孟迟风平日多在军营里与一帮糙汉厮混,脾气自然说不上有多好,当即有人暗自嘀咕,陈大全这铁骨头,今日难不成真要成了一把骨头?又不禁暗暗看着段庭臻,想知道他是否会出来圆场。   可还没见二人有何动作,这人趁着酒劲,上前几步指着孟迟风骂道:“是先帝看走了眼啊!可怜先帝一世英名,竟将江山交到你这等人手上?你纵容舅家吸民血食民脂时,可曾想过先帝对你的恩惠?无耻之尤!”   “你说什么?”有一彪形大汉登时冲了出来。段才诸将受封赏时,此人正在其中,位置还很靠前。他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握紧,即使是常与书本打交道的文臣也不难看出其中力量之盛,要是这一拳头砸下去,那可……   于是同僚赶紧上前来将他拉开。   大殿上气氛逐渐凝重,仿佛山雨欲来。   孟迟风沉默许久,忽然在心底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件事里他确实是有错处,叫这老儿当场揭出来,倒是给了他一个表明态度的机会。他原也并没打算姑息,只是这拉拢人心的机会如瞌睡时送来的枕头,焉能不要?   于是众人见他神情凝重,站起身来,离了席,走到这位大臣跟前,深深朝他拜了拜,面色极为诚恳。   “大人说的极是,这件事是本王的过失。”   说罢,他又直起腰,朝众人一拜:“舅家做出这等事,本王至少得担个失察的责任。况且他们打着本王的名号在外为非作歹,这下更是推脱不得。大丈夫敢作敢当,既有错,本王就认罚!本王与萧家,按大楚律例,该如何判就如何判,本王绝没有二话!”   一片寂静中,忽然传出一串声响,是萧家家主倒下后撞掉了酒瓶的声音。   段庭臻向一旁的宫人递了个眼神,宫人赶忙把萧家家主扶了起来,谁知这人居然已经瘫软的站不住。可怜宫人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姑娘,哪撑得住这百多斤的肥肉,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好在很快另外有了两个小太监过去,总算叫他安稳坐下。   “何大人虽是为国为民,可也太心急了些。”段庭臻终于出了声,说道:“王爷刚回京时已入宫向皇上请了罪,言道萧家之事如何,皆由律法做主。若萧家被查抄,除返还受害者财物之外,其余尽数交给朝廷,做安抚死伤将士之用。”   这位陈大人冷哼一声道:“段相高义,不过为朝廷着想,私心觉得缺了晋王,朝中再无良将。可段相却可知,长疮溃烂之处要是捂着,只会更严重的道理?”   “陈大人这可委屈段某了。”段庭臻笑道:“段某与王爷不和并非一天两天的事,若真为保良将,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是大家皆为朝廷肱骨,王爷平日之作为亦是有目共睹,陈大人非说王爷纵舅家行凶为害一段,却是过了。”   听到此时,孟迟风拜了今天的第三次,对着段庭臻。   他道:“段相深明大义,本王自愧不如。往日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劝解陈大人,他脸上一时挂不住,后来便也顺梯子下了。带着淡淡的尴尬气息,众人再次饮起酒来,偷眼瞧着孟迟风,见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不觉赞叹。   能坐在这位子上的,谁家没个亲戚打着自己名号谋点利?保不齐哪天就马失前蹄了。见孟迟风遭殃,许多人都心有戚戚然,若说对他多厌恶是谈不上。这一回段庭臻抛却私怨保了孟迟风,着实让人大跌眼镜,暗叹他气度非凡。至于孟迟风,有这能屈能伸的姿态,也够服众了。   再看被宫人驾走的萧家家主,亦有人唏嘘道,说是壮士断腕,断的还真不客气。   因着这不太和谐的小插曲,庆功宴结束的有些仓皇。   孟迟风正要离开时,瞧见段庭臻也还没走,就凑上前道:“段相可是要回府?那本王应与段相同路,不如一道走吧。”   段庭臻瞧了他一眼,说:“还有些许公事没处理完,段某还得过去看看。”   这时天色渐暗,宫人点起了灯笼。昏黄的火光洒下,四周影子朦胧。就着月影与烛光,孟迟风竟好似在段庭臻唇边看到了一丝笑意。   他稍敛了神色,问道:“难道还在为伤亡将士的补偿挂忧?”   “不止如此。”段庭臻歪着头看了看他:“前日收到封折子,乃是长川知府吴大人的。言道长川所出军士多,回来的伤者也多,一是这些人为民征战却落得残疾,生计无法着想,二是因生活困难,便多了寻衅滋事者,难以治理,故上书讨个章程。”   孟迟风道:“补偿银子还不够?”   “层层盘剥之下,留到伤病手中的能剩几个子。”段庭臻摇了摇头:“且有听闻,有个伤兵回家,自觉成了家中的负累,百般愧疚与恨自己无能之心交杂,一时没想开就自杀了。段某就想着,可否给这些人找点工做,如此有了收入又不至于使他们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孟迟风听罢,是真的对他起了佩服之心,于是许诺道:“若有需要的地段,本王绝不推脱。”   “段某不是刚要了萧家的家产?”   听他这样说,孟迟风也笑了。而后忽然又对段庭臻郑重的行了个礼。   段庭臻心知这人把该知道的都知道完了,于是没躲开,坦荡的受了。嘴里还调笑道:“王爷今日是功臣,可这一晚弯了四次腰,王爷是有些委屈了。”   孟迟风起身,看着他的眼睛道:“前三次多是假意,唯有这一次,是实实在在的真心。”   “这叫段某十分惭愧了。”他站在背光处,使人看他神态看的不甚清楚,孟迟风咽了一下口水,明明有一肚子的话,但不知道从哪说起才好。往日听见他不急不缓的声音总觉得这人虚伪,这会儿倒觉得像是阳春月的晚风,带着介于冷暖之间恰当好处的温度,怎么听怎么舒服。   “这一礼,是为谢你帮我,也是为了往日的误会道歉。”他说道:“因旁人几句闲言就下了定论,现在想来,实在是愚蠢之极。段相是宽宏大量之人,可愿宽恕与我?”   段庭臻眼神中透着笑意。   “要说致歉,也少不了段某的一份。”他微微弯了弯腰,起身时又伸出手,对着孟迟风说道:“道歉来道歉去的没甚意思,不如就此握手言和,王爷觉得怎样?”   月牙上了柳梢头,四周的光明亮起来。一卷轻纱铺在地上,有种错落的不真实感。两人一人站在房檐阴影下,一人站在明月里,暖风带起树梢摇动,音色远胜刚才宴上的瑶琴。   “好。”孟迟风抓住了那只从阴影里伸出的手,轻轻一握,放开时手心里好似还带着温度。   第4章 第四章   次日,晋王孟迟风上书,奏请严查其舅家仗势欺人之事,举国皆惊。   民间议论纷纷,拍手称快者有,嗤之以鼻者也有。这半月间萧家大门紧闭,明明是春风初起的时节,那宅院却好似秋风拂过,门口的石狮子都透着颓丧。   京城中西坊边上的一小面摊上,两个牛贩子到了点出来吃饭,点了两碗阳春面,其中一人道:“你听没听说萧家的事?”   他的伙伴回答:“这都多久了,你才知道?”   “是新消息!真要抓人啦!”   听见这话,旁边一食客嗤笑:“那是晋王的亲舅家,怎么可能。自古不都是官官相护,哪有为了几个小老百姓折腾自己亲戚的。”   “就是就是。”另一桌的食客也这样说。   “嗨。”一开始挑起话头的牛贩子道:“护就护呗,咱能把他们怎么着?要我说晋王也不赖,搁十年以前,谁敢做这贩大牲口的营生?根本卖不出去。”   他的同伴也说:“也是,二十年前,就先皇刚登基那会,都穷的要吃人了,哪能想到有现在的日子?现在能安生着坐在街上吃细粮白面,我就知足喽。”   “是极,我们这样的百姓,不就图个安稳太平嘛。”   离他们很远处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听见这话,不禁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这帮只顾自扫门前雪的愚民不屑至极。   今日被权贵欺压的不是他家,所以只当与他们无关,殊不知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们了呢,到时候定没有人为他们出头就对了。   “萧府被抄了!”不知哪来的生音钻进书生耳朵,如一道惊雷,震得他直哆嗦。他随着人流朝西坊主街前去,果然看见平日不可一世的萧府少爷并他们的奴婢如猪猡一般被绳子串了一串,在衙役催促下向前走着。有些要脸面的,将长袍下摆揭了起来,遮住脸,却露了底裤,引得围观者一阵哄笑。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他赶忙挤出看热闹的人群,向西坊布告牌那里去。布告牌乃是朝廷公告重大政令之地,每有大事出现,便会有小吏贴了告示。如去年科举时间更改,就在京中的各大布告牌上出了告示。   那里亦是一群人聚集,挤得厉害。他站在后排,听前排好心人大声念道:“萧家之作为证据确凿,苦主中有案卷者,可在三日内申报复议,若无案卷者,寻保人证人至少各三前去登记待查……”   “我的传家宝啊!老天开眼啊!”一老者大呼过后,竟晕了过去。书生跟着众人把他送进医馆,出来时还有些不真实感。   是真的,老天开眼了?   .   “民间对萧家被抄一事正面评论居多,但王爷的口碑……”   大庆殿中几人正在议事,说道此处,一位大臣叹息着摇了摇头。   另一人道:“要是王爷肯听段相的,给诸位阵亡将士办了公祭大礼,这事不就盖过去了?”   活人与死人相比,当然是死人大。晋王要是抬出为国征战的功绩,再抖一抖他率领将士所作出的牺牲,自然就不会有人去纠结他舅家的那点事了。但孟迟风性格中一直颇是桀骜,不愿动这脑筋,只一心做自己分内的事。   这样虽然不能说是错,可落到今天被动的局面,也是无可奈何。   段庭臻捧着热茶,不动声色。   “要说补救,也不是没有办法。”最先提起这事的那位大人眯着眼,思索道:“还是沿用原来的思路即可,教百姓知道,晋王在边关究竟做了什么,为国为民付出了多少,风向自然即可扭转。只消编几个小故事,让说书人说上一说,不出三五天,保证没人记得萧家。”   “你这老小子在这说的天花乱坠,人家不领情,有什么用?保不齐回头参你一道,你哭都没地段哭。”   被同僚调侃了,那位大人也不恼,笑而不语。   说是这么说,在场之人并没有会去找事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世间之事大多不外如此。   “好了诸位。”段庭臻出声道:“还是继续——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伤残士兵的安置问题,还有萧家吐了地出来,正说着怎么用。”   “可以叫当地父母官分个一二亩田地地算是租给他们的,作物成熟后统一收购,价格可以放高些。”   “是个主意。”   众位大臣纷纷表示赞许。   “相爷。”忽有一小太监过来,对段庭臻道:“晋王来了,说要见您,奴婢不敢耽搁,您看这……”   段庭臻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那今天就谈到这吧,赵大人的提议极好,先写一份奏章呈上来,将条理梳理清楚,我等再继续商量。”   “是。”众人告退,段庭臻随着小太监进了旁边的一间偏殿,看见孟迟风正坐着喝茶,便笑道:“可是有何要事?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孟迟风道:“是这样的,这段时间本王想了想,原先的想法确实偏颇了,办公祭礼之于将士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我大楚被北蛮压制许久,难得胜了一次,是该好好宣传以安民心。”   段庭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捧起小太监刚添的新茶,并不喝,只是拿在手里略想了想,道:“时间怕是晚了。”   “所以本王想着,并不是非要办祭礼,立一块英烈碑如何?”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段庭臻。   这件事孟迟风本来自己就能办,找到段庭臻应是有别的原因。他思考了一阵,笑道:“段某没有别的长处,唯独字写得还行,若是王爷不嫌弃,这碑文……”   孟迟风的来意本就在此,段庭臻如此善解人意,使他一阵惊喜。他本不是那种喜欢托人帮忙的人,来时还有些忐忑,见这事如此顺利,实在有点喜不自胜的意思。于是笑道:“本王替将士们道一声谢,那这事就拜托段相了。”   “王爷客气了。”段庭臻道。   这会儿两人的关系虽有缓和,但不过是从看不惯回到了点头之交,这会儿话说完了,孟迟风就感觉有点不自在。   段庭臻可以说是个成精的人,怎么看不出来。与这人闲聊他也没什么兴趣,索性善解人意到底,先开了口,免得尴尬。   “这时候不早了,王爷别让皇上等急了吧。”   出征回来孟迟风也没什么事,就常常出入宫中教小皇帝武艺。小皇帝不过一个五岁的孩童,本也学不到什么,就跟着他跑跑跳跳的,还对段庭臻抱怨过辛苦。每当想起小皇帝那时嘴撅得可以挂油瓶的样子,他就觉得一阵好笑。   说道这里孟迟风也觉得有趣,想起那个小调皮鬼,他的神情都能柔和三分。他便打算接下话茬,顺便告辞。可无意间瞧见窗外一个眼熟的人影从此走过,不禁咦了一声,奇怪道:“常永胜跑过来干什么。”   这常永胜是金保的徒弟,金保就是小皇帝身边的头一号太监。他来这边多半是为了找段庭臻,那是……小皇帝怎么了?   他登时一阵紧张。   这说一句话的功夫,常永胜终于问着了段庭臻在哪,哆哆嗦嗦的跑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这下把二人吓得够呛。   常永胜哭道:“奴婢,奴婢一时没看住,叫皇上给爬树上去了,奴婢跟师傅劝了半天,皇上怎么都不下来,求段相爷和王爷过去看一眼吧。”   段庭臻和孟迟风心落回去,又骤然提起来,小皇帝那么小一个人,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呢?顾不得对常永胜怎么样,赶忙就想过去。   好在段庭臻还记得问一句:“皇上现在在哪呢?”   “就……就在德阳殿里那颗最大的桂花树上!”   孟迟风气急,看样子很想踹常永胜一脚,不过到底是忍住了,只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差点就把他吓得哭了出来。   小皇帝虽说是名义上的皇帝,可实际上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娃儿,监护权还是在孟迟风和段庭臻手上,要是皇帝出了什么事,直接担责任的也是这两个人。就算小皇帝此时已经从树上下来了,出了什么事也断不敢有人隐瞒。   反正出了这么个事,有一大批人肯定要倒霉就对了。这个一大批人大概还包括小皇帝。无意中瞥见孟迟风漆黑的脸色,一群人心中隐隐都起了这个想法。   大庆殿离小皇帝的寝宫不算近,亦不算远。一群人紧赶慢赶的跑过去的时候,小皇帝还在树上,一副十分得意洋洋的样子,看着树底下一群苦着脸的宫女太监,优哉游哉的坐下最粗的一根枝杈上,嘴里还说着:“你们都离朕远点,小心把朕吓着了,掉下去啊,到时候都是你们的罪过。”   他这个时候还是挺机灵的,可是马上,远处出现了两个人影的时候,他真的吓得差点就掉下去。   “孟珈循!你给我滚下来!”孟迟风连皇上都不叫了,语气中的寒意惊得人在五月天里打哆嗦。   第5章 第五章   显然孟迟风是气坏了,看见没出什么大事,段庭臻站在一边,垂着手,静静看着,并没有偏帮谁的意思。   见叔叔过来,小皇帝不禁打了个哆嗦,虽然孟迟风平时溺爱他,可他就是害怕,说不出来为什么。还想再挣扎一会,却见着他的师傅没什么反应,强撑着嘴犟道:“我……我不!”   孟迟风黑了脸,声音不似段才暴怒,却更添威慑力。他重新说了一遍:“下来!”   小皇帝噘着嘴,挪动了一下,结果一个重心不稳,就掉了下去。   “王爷!”   “皇上!”   孟迟风扑上前给他做了人肉垫子,好在小皇帝人小,力气不够,爬的不是很高,大概是两米多快三米。摔下来多半不会有什么大事,但对于一个五岁小孩来说,够他喝一壶的了。   不顾自己受伤的肩膀,孟迟风把小皇帝拎了起了,朝殿内走去。而段庭臻此时心知小皇帝必定讨不了好,不愿干涉叔叔教育侄子,就没跟进去,留在树下看着金保,问:“怎么回事?”   金保并不多辩解,扑通一声跪下。回答道:“是老奴疏忽了。”   “你是宫中的人,归不得我管,但是……”段庭臻脸上没甚表情,略整了整段才因跑动弄得凌乱的衣裳,道:“有些事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懂吗。”   “老奴明白。”金保感觉在这三月天里,冷汗都打湿了后背,连骨头都颤了一颤,深深叩首。   屋子里隐隐听见小孩的哭声,段庭臻沉了脸色,却并没动弹,只在树下站着。他身为世家子,年幼时师长固然对他有期待,可当他被躯壳影响,顽皮捣蛋之时,父亲大多不过笑笑,未有诸多苛责。   但对于小皇帝来说不同,他与孟迟风虽然有意教他活的轻松点,可身为一国之主,哪里是能肆意妄为的。   段庭臻双手拢在袖里,估量了一下时间,又听了房中发出的响动,略一思索,到底是不太忍心,叹了口气,慢慢踱步进去。   他敲了门,没听见有人回声,动手一推,发现门没锁,就走了进去。见着孟迟风不知道从哪找了根戒尺出来,沉着脸道:“你知不知错?”   小皇帝吓得都不敢哭出声,小声回答:“知……知错了。”   孟迟风道:“手伸出来。”   这次小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段庭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了孟迟风的手道:“孩子不过是调皮些,打他做什么。”   孟迟风默默看着他。   段庭臻平时做惯了坏人,这会儿当了救人于水火的那个,不觉有些新奇。而孟迟风看他突然冲上来摘了个果子,成了好人,一时间啼笑皆非,气也消了。   他大抵与段庭臻还是有些默契,看小孩态度诚恳,便顺坡下驴,虎着脸道:“以后还淘不淘气了?”   “不了。”小孩抽噎着说。   段庭臻顺势叹:“你只当是自己淘气没什么,可你知不知道,要是你出了事,有多少人会遭殃?师傅与你叔父都不能幸免。”   “你要是今天摔下来受了伤,伺候你的那些宫人,一个都活不了。”孟迟风冷笑:“他们当然不敢拿叔父怎么样,不过是写进史书骂上几百年,可你的金保和翠儿就不一定了。”   小皇帝和他未曾谋面的父亲相似,都是宽厚仁慈的性格,听到这时真有点后悔了。呆呆的站在那,也不说话,却叫两人有点心疼。   孟迟风既怕着刚才打他是不是打得狠了,又担忧刚才说话太过夸张吓着孩子,想安慰,还愁着刚才的一番惩戒做了白功,使得小孩一转头就忘了。   大抵做家长的都有点这种心思,在朝堂上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亦没有这许多纠结,对着孩子就忍不住千想万想,唯恐哪里稍不留意就做错一点。   段庭臻道:“皇上既然真的知错了,就要真的改过。嘴上说说不往心里去,这让的事谁不会做?”   小皇帝咬着唇迟疑了一会儿,道:“循儿真的知错了,循儿不该淘气,今后保证不会再犯。”   孟迟风声音冷硬的道:“皇上知道就好。”说完,就吩咐宫人把他带下去了。   小皇帝看看两位养父没有安抚他的意思,不觉有点委屈,跟着宫人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孟迟风突然有点后悔,想找个台阶下,结果一看段庭臻,正看他一个踉跄,好悬没摔在地上,慌忙把他扶住了。   段庭臻素来体弱,不吃饭就容易头晕,还有点胃病。早上议事的时候就觉得不太舒服,还强撑着,这会儿就不太忍不住了。   这房间里有张软塌,孟迟风扶他坐下,见他脸色不对,不禁关切道:“段相可是身体有恙?”   “没事。”段庭臻语气里含着点虚弱,说道:“没甚大事,我坐着歇会就好。”   孟迟风皱着眉头看他,想了一想,起身出去了。对一个小太监道:“段相身体不适,叫个太医过来一趟。”   常永胜正在门外不远处,听见孟迟风说找太医,各种线索在脑中稍微一转,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是个乖觉的,便赶忙支使小太监冲了一盏糖分极高的红枣茶,自己端了凑过来。   孟迟风见他过来,皱了皱眉头,茶留下,把人赶了出去。而后想把茶递给段庭臻,可见对段手上实在虚弱无力,干脆自己上手喂他。   这人性格豪爽惯了,帮忙不过举手之劳,这动作做得自然极了。可段庭臻被一个不久前还很看不惯的人这样温柔照顾着,不禁生出种颇为尴尬的感觉,但并不厌烦。有心想说找个太监来就好,可话在嘴边上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只得就着尴尬喝了起来。   孟迟风却没他这么多的心思,瞧着段庭臻的侧脸,忽的想起了段才扶着他的那一下。这个人平时瞧着清瘦又纤细,真碰着了,才发现他并不十分瘦弱,腰上肌肉柔韧有力,碰着了觉得很是舒服。   他有点出神。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进来,叫他忽的想起了诗经中的一句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初读时并不知这是何意思,反而觉得这样形容一个男子太过矫情。在此刻,居然隐约品到了其中意味。   看他喝的差不多了,孟迟风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见段庭臻看他的眼神中带着点讶异,猛然发觉自己的作为有点失礼,只好讪讪地把手收回来。   “多谢王爷了。”段庭臻道。   他慌忙点了点头,二人相顾无言。   “王爷,太医过来了。”门外一个小太监道。   来者是两人的熟人,太医院的院判王太医,平日里小皇帝有什么小毛病都是他在看的。他进来给段庭臻把了脉,神色逐渐冷凝,还带了许多严厉。   “上次下官给段相把脉大概是在三月前,当时相爷的胃疾还并没有这般严重,这会变成这样,想来相爷是把下官的医嘱当耳旁风了。”   王太医医德高尚,年纪又大,段庭臻对他很是敬畏,偶尔教训他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低头听着。   孟迟风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段庭臻略带恼怒的瞪了一眼,赶紧止住了。   “温补药品要吃着,三餐要规律,不许吃过冷过热的食物。”王太医低头写着药段,把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话又说了一遍,也是又听了一次段庭臻说知道了,不禁叹道:“要相爷是真的知道了才好。”   “太医放心,段相是国之栋梁,本王必不能叫他糟蹋自己身体。”孟迟风道。   段庭臻只得应了,心道不知孟迟风卖的什么药,突然抽起风来。又想起他刚才挨得那一下不轻,于是道:“段才王爷叫重物给砸了一下,顺便给看看吧。”   于是王太医又看了看另一个病号。   孟迟风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这点小伤放在战场上,连药都不必敷。可他这会不知想着什么,配合着王太医,把那一块露了出来,果然是一片黑紫。   “王爷这伤没什么大碍,敷点药即可。太医院有现成的,一会叫个宫人过去拿上即可。”   两人应了是,道谢之后常永胜送了王太医出门。孟迟风这会儿才慢条斯理的把衣裳穿了起来。他的肌肉线条极是漂亮,虽仅仅露了一个肩膀,可半遮半掩间的风情又是另一种滋味。   叫旁人看,他这种露肌肉的露法,有点像是孔雀开屏了。   这会儿托那盏茶的福,段庭臻总算恢复了些许力气,起身坐到桌边,捧起新上的一杯热饮慢慢喝了起来。这饮品中也多加了些糖,他其实不甚喜欢甜味,可这时候也没甚办法,只好吃药一样的吃下去。   孟迟风问了太监,知道段庭臻没吃早饭,就吩咐人做点东西送过来,再看他时忍不住带了点心疼。   他确实是喜欢男人的,且对女子没半点兴趣,先皇在时没争过他,等先皇走了就更没人约束。这些年一直没娶妻,也没碰见合意的人,就一直单着,没成想突然对这样一个人动了心。   他心不在焉的想着,听到门外一片嘈杂,终于回过神来。   “师傅!”门外传来一阵幼童的跑动声,原来是小皇帝瞧见太医出入,又听宫人多了几句嘴,差点吓哭出来,谁劝都不顶用,一定要过来看看段庭臻。   段庭臻这时坐着,小皇帝恰好能扑倒他怀里。于是小孩抱着他的腰,怎么都不撒手。他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发顶,柔声道:“师傅没什么大碍。”   “朕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小皇帝抬起头,眼泪汪汪的保证着。   这叫真因他受了伤的孟迟风不禁辛酸起来,这小孩怎么就不知道讨好讨好他呢。   然而看着青年温和的安慰着孩子,这场面格外温馨,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小皇帝偷偷瞧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点讨好。于是他走上前,如往常般亲昵揉乱了小孩的头发。   第6章 第六章   因王太医的医嘱,段庭臻被众人劝着在家休息了几天,不过到底是闲不住,才休息了不到三天就去照常办公,除了被人赞一句勤勉,并没有半点别的好处。   话又说回来,碑立了之后,百姓无不称赞孟迟风与将士们的功绩,一时间,他的声望被拔的极高。因此孟迟风与段庭臻关系渐渐好了起来,不提段庭臻如何想,孟迟风待他确实有几分推心置腹的味道。   具体就表现在偶尔有个什么前朝孤本名家字画,孟迟风忘不了他。   天可怜见的,那人自小就是见着书本就头疼的性格,手心一半老茧都是先生打出来的,鉴赏能力是有一点,绝对称不上高,偶尔叫段庭臻哭笑不得。   总之,民间一直传言晋王好南风,他是越来越相信了。   这日结束了公事回家,段庭臻瞧见管家全叔急匆匆过来,不禁问道:“怎么了?”   “刚收着信儿,六姑娘的船再有个三天就该到了,您怎么不跟老奴说啊?”全叔道:“家里一直就你一个主子,余下院落空着杂乱不说也没个人气,冷冷清清的,叫姑娘住着多失礼。”   段庭臻顿时心虚了。   全叔口中的六姑娘是他亲叔叔家的闺女,他关系极近的堂妹,名唤执柔。去年初春执柔死了丈夫,且婆母不慈,父亲就做主把她接了回来。上月来信给他,问他可否段便,叫堂妹来京城小住一段时日散散心,他嘴里答应,结果把这事给忘了。   “先叫柔柔住着春棠轩吧。”段庭臻想了想,说道。   春棠轩是第二大的院子,按理说这应是主母住着的。他妻子何氏在他还没搬到这座宅子就没了,段庭臻本无意娶妻,于是这院子就一直空着。倒是全叔一直对他抱有希望,故而常吩咐人将春棠轩打理干净,这会堂妹住着,还算是说得过去。   全叔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应了,走之前又接了一句:“王爷又送了东西过来,老奴叫侍墨搁书房了。”   “嗯。”段庭臻点了点头。   今日休沐不必处理公事,段庭臻如往常般优哉游哉的窝在府中,如往常般寻了二三往日没时间看的杂书,消磨一整个白日。他有点宅的厉害,这是第一次穿的时候落下的毛病,穿成一棵树过了整整四百年不与人交流的日子,他自此就再不爱说话了。   行至正院,他瞧见桌上多了个大盒子,就知道这是孟迟风送的东西了。   他一时惫懒,不愿拆那盒子,索性问了书童一句:“可看过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侍墨道:“看了,几罐子茶叶,还有两本书。”说罢又笑:“这一天三趟赶上吃饭了。”   而后侍墨把盒子打开,段庭臻从书房里间挑了书出来,见着茶叶罐子不禁眼前一亮,放下书,拿起一个罐子看了起来。   “小的只觉这罐子灰扑扑的,难不成还有什么名堂?”侍墨插了一句。   听见这话段庭臻笑骂道:“什么灰扑扑的,这叫大巧若拙。”说完他道:“把我那块铜雀台瓦制的砚台找出来做回礼。”   “哎。”侍墨应了。   他出去了,段庭臻拿起只小罐仔细观赏着,不禁失笑,想,这人是越发有心了。   转眼又过了三日,段庭臻晚上到家,就听人说:“六姑娘到了。”于是他果然在正堂见着了段执柔。   他上次见堂妹还是在她没出嫁时,这会儿一见面就觉得她与以前很是不一样。段执柔在闺中时是个开朗的姑娘,衣裳要一水的艳色,云鬓间少不了金玉,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便在世家贵女的圈子里亦显得出众。   可现在她却穿了身月白的裙子,除了头上一只嵌了琉璃珠的步摇,就是腕间表明孀居身份的白缎带,其余并无半点饰物。   段庭臻看了她半晌,默然道:“你这是何苦。”   段执柔道:“妹妹并没觉得苦,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皆是随我心意,如何会苦呢。”   话在他嘴边上转了一转两转,终究没说出口。他并不知妹妹受的是怎么个疼法,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说出来反而像是讽刺,只好岔开了话题。   “阿溪可好?”   “我许久没见他了,婆母不许。”谈到儿子,段执柔神色依旧淡淡的。   于是段庭臻只好说:“若有需要尽管和兄长说。”   这时段执柔唇边终于漾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她心里感念兄长体贴,阴郁的情绪终于好转了些许,调侃道:“莫说我了,嫂子过世几年,兄长可有打算?”   段庭臻咳了咳,道:“不是有个大师说我命中注定无子,那娶不娶妻又有何分别。”   段执柔终于笑出了声来。   不知怎么的,妹妹与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孟迟风。   就这样段执柔在他们府上住了下来。因她守寡才一年多点,便不好出去走动。一是怕人忌讳,二是她丈夫死了刚满一年她就从婆家搬走了,难免有不长眼的要说她薄情。   于是段执柔并不常去找京中的故友说话,多数出门就是去郊外踏青或是去上香,偶尔会在诗会上找个角落坐下,也不发言,全然看不出数年前她亦在台上一枝独秀。   此乃后话。   隔日,段庭臻处理了公事,按着计划打算去看小皇帝的功课。刚巧孟迟风也打算今日去教小皇帝骑术,于是晚了些。他到时小皇帝还没回来,就等了一会,不消片刻,两人一道回来了。   却说小皇帝难得骑马,十分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回来了还不停的缠着孟迟风说话:“皇叔,循儿什么时候才能骑那么大的马?”   “等你长得和叔叔一样高的时候就能骑啦。”   “那师傅岂不是一辈子骑不了了?”   段庭臻是比孟迟风矮了近一寸,可决不能说矮了,或者说,大部分人都没有他高。   孟迟风环顾四周四周,心里莫名的冒出来一点心虚,小孩再缠着他东问西问,就支支吾吾的敷衍过去,不知是在怕个什么。   叔侄两个进了殿,金保忙迎上去道:“段相爷来了,正在偏殿候着呢。”   小皇帝当然知道段庭臻来是干嘛的,回来晚了不仅是因玩的开心,还有特意拖延的意思,这会儿看躲不过去,于是求饶的看着孟迟风。可孟迟风本身就心怀不轨,哪里帮得了他,只好装作没看见,板着脸威严的一颔首,就领着磨磨蹭蹭的小皇帝进去。   小孩眼神好,一眼就看见偏殿小桌上放了沓纸,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无论做的怎么样,大抵做学生的都对查作业这件事格外抵触。   “皇上这作业做的……”行了礼之后,段庭臻拿起了最上面一张纸,看见小孩扁着嘴心惊胆战的样子,心中暗笑,略停了一停,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接着道:“还不错。”   小朋友顿时长出了一口气。   “好了,快去洗洗,一身汗,别着凉了。”孟迟风围观了一场,适时出声。小皇帝没多想‘为什么叔叔不让我刚才去洗澡’这样有碍于亲情的问题,高高兴兴的蹦跶出去,留下两个各怀心思的大人在一处。   孟迟风前几日就知道段庭臻家里要住进去一位女眷,可忠叔治家有段,他半点没打听出来。疑问在心里憋了几天,这会半是试探半是含酸的说了一句:“听闻这几日段相有佳人在侧?”结果说完就后悔了。   段庭臻在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听说?王爷是在哪里听说的。”   这一问,他还当段庭臻不高兴了,忙解释道:“正巧碰见贵府下人买了浅碧色的云纹纱,说是要做帘子,就大胆一猜。”   “猜对了。”段庭臻道。   孟迟风心有所感,隐隐有些明悟,知道段庭臻要说的话可能会如他所愿,不禁心跳了起来,要仔细说,大抵比段才的小皇帝紧张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死死地等着他不放,眼神中隐带着热切,叫人看了觉得暖洋洋的。   “那是我堂妹。”段庭臻接着说道。   于是他差点就笑出了声来,一瞬间觉得,这流火七月,原来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孟迟风看着段庭臻,瞧见段庭臻也看着他,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清了清嗓子,说话时觉得嗓子有些干,顾左右而言他道:   “下个月皇上生辰,不如你我二人一起陪陪他?”说完想了想,还补了一句,好叫自己的尴尬显得不那么尴尬。“这段时间皇上可是想你想的紧。”   “段某自然不会忘记皇上生辰。”段庭臻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上回送给王爷的那块砚台,王爷用着还好?”   “啊?哦。好,自然是好。”孟迟风眼神乱飘,其实那砚台在他房里当摆设放着呢,拿回来别说墨了,水都没沾半点。每次出入房间看见,心里简直美滋滋。   段庭臻没揭穿他,凤眼中透着一丝笑意。   夏日暖风和煦,一如当初。      第7章 第七章   回家之后段庭臻在花园遇见段执柔,恰巧看见她在摆弄一张请帖,这是她一位手帕交送来的。   听见段庭臻主动问起这个请帖的事,她愣了下,说不去了。   段庭臻猜着,她除了怕人忌讳之外,还有不爱听闲言碎语的缘故。毕竟当年段执柔亦是闺秀圈子里极出众的人物,这会儿嫁的不如故友就罢了,还死了丈夫,她自不愿见人怜悯或嘲讽的眼神。   段庭臻的性格其实是相当自我,听见妹妹这样说,就劝她:“何必在意旁人言语,你有父兄倚仗,哪里比旁人差了半点。”   段执柔盯着桌上的茶水,淡淡说道:“我刚从冯家搬出来的时候,说我无情无义的比笑我境遇的多了去了,在老家已经听得习惯,现在还怕旁人说嘴?其实不过是懒得动弹罢了。”   于是段庭臻没再劝她。   她与段庭臻一起用了饭,临走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走在路上时车坏了,还是一位公子路过时帮忙修了修,小妹备了一份薄礼,烦请兄长叫人帮忙送去。”   段庭臻自是答应了,待她走了叫忠叔过来问:“柔柔说今日回来的时候车坏了,是有人帮她?”   “是,确有这么回事。”忠叔想了想回答:“是静安侯府的大公子。”   听见是这个人,段庭臻不禁问道:“是他?”   “这位公子算是浪子回头了。”忠叔叹道:“前两年他姨娘过世的时候,这位包袱一卷不知跑哪去了,许侯爷很是折腾了一番。当时您正忙着,大概就没注意。后来才知道是跑到边疆晋王麾下参军去了,这次回来听说是拿了些功劳。”   但段庭臻却没改变看法,便只说:“送东西的时候措辞客气些。”   “哎。”忠叔回答。   眼见过了半个多月,妹妹的情绪渐渐好了些,段庭臻逐渐放下心来。到了小皇帝生辰的前一日,他专门挪出半天空闲陪着那孩子。   第二日小皇帝生辰时有宫宴,孟迟风口中的陪他自然不会是在宫宴上陪,是以提前了一日。   上午段庭臻早早结束了公务,想着小皇帝应该还是在上课,就去寻他。路上意外瞧见一个半熟不熟的熟人,竟是静安侯的长子许兆齐,前几天刚送过礼的那位。   “段相。”许兆齐向他抱拳致礼。   段庭臻回了一礼,算是打完了招呼,正准备走,却听这人道:“前几日下官偶遇段小姐,见她面色不甚好,心中挂念,不知这些日子过去,她可好些了?”   “舍妹并无大碍,不过是夫君新丧,心中忧郁。这等锥心刺骨之痛,非外人能开解,只能等她自己想开了。”段庭臻道。   许兆齐清楚听出了段庭臻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段庭臻懒得在同他客气,略一点头致礼后就离开了,心里却道,妹妹的眼光从来没好过,招来的都是点什么人。   这种情绪在见到孟迟风与小皇帝时还未好转。   小皇帝正叫孟迟风带着射箭。   他一个小小的人,又练武没多久,准头自然不足。孟迟风没半点不耐烦,手把手慢慢教他,认真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   段庭臻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叫两个人发现了,小皇帝就懒得再练习,把小弓箭往叔叔怀里一丢,哒哒的几步跑过来,扑到段庭臻怀里,让他一把抱住了。   “过了明天就是六岁的大孩子了,还叫人抱?真不知羞。”孟迟风把弓箭扔给随侍在一旁的太监,慢悠悠走过来,轻轻点了点小孩的鼻子,又对段庭臻笑道:“说好了陪他一天,怎么这个点才来?”   “国事繁忙,哪里有办法。”自从和解之后,两人说话就随意了许多,不提孟迟风那点心思,面上还真有点至交好友的感觉。说道此处,段庭臻想起了什么,对着怀里的小皇帝道:“叫你看的折子里看了吗?师傅待会可要检查。”   “哎呀看了看了,要没看您打我。”小皇帝笑嘻嘻的说:“师傅真是越来越唠叨了。”然后他就被孟迟风敲了下脑袋。   “这小子沉,把他放下吧。”孟迟风道。   听见叔叔这么一说,小皇帝机警的抱住了段庭臻的脖子,死活不下来,弄得他哭笑不得,孟迟风只好说道:“我抱你,我抱你行了吧,别累着你师傅。”   说完张开手,小皇帝眼珠子一转,继续调皮道:“就不。”   “行了。”看这叔侄两个闹了一会儿,段庭臻道:“他哪里重到我抱不动的地步了。”   小皇帝冲着孟迟风做了个鬼脸,孟迟风作势要揍他,于是小皇帝赶忙缩进段庭臻怀里,三个人转身进去,小孩恋恋不舍的从段庭臻怀里出来,跟着他叔叔去更衣,临走之前还听见他和孟迟风讨价还价,说要多吃些糕点,今日算是他生辰,不许限制他。   段庭臻假意咳嗽了一声,小孩立刻跑开了。他在背后暗暗摇着头,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感觉。   他初见孟珈循时这孩子还未满月,小小的一团,哭都不大会哭,到现在让他养到六岁,已经渐渐有了其父的风采。虽然面对他与孟迟风时还会撒娇卖乖,可到底不像是个万事不懂的孩子了。   小孩了更衣过来,扒着他不放,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问他:“师傅,您在想什么呢?”   段庭臻摸了摸他的头发,回答道:“想着你这么快就长大了,以后就不会再在师傅跟前,要背着抱着,以后要学着好好当皇帝了。”   “循儿就是师傅的徒弟!”小皇帝登时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行了,这么大孩子了,撒什么娇。”孟迟风慢了小皇帝一步过来,看这孩子把生日过的和生离死别一样,不禁啼笑皆非道:“又不是你长大了我与你师傅就不疼你了。”   小孩有点害羞,他把脑袋埋进段庭臻怀里,死活不出来。   这温馨的场面使两人都笑了起来,听见长辈笑他,小皇帝更不肯出来了。孟迟风把他从段庭臻怀里□□,放到地上,要他站直,然后自己蹲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枚扳指,递给他。   “今日你换了新的弓箭,叔父就送你这个。望你强健体魄,健康成长。叔父不盼你成为一代明君,只要你日子过得安泰顺遂,就是不负我与你师傅的期待了。”   小皇帝把扳指接过来,在自己的拇指上套了两圈,又拿下来,在手里把玩着。段庭臻顺势也取出了自己的礼物,是一本极珍贵的前朝孤本,递给小皇帝,同时说了一句:“不忘初心,段得始终。”   孟迟风六七年里只回来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也唯有这次赶上了小皇帝的生辰,一番话说出来,顿时把小孩感动坏了。   事实上这孩子比一般孩童还要敏感的多,他平日接触最多的是宫人,但宫人对他的态度绝对是敬畏多于亲近,纵然有丁点如对自己孩子的怜爱之情,也是有限的很。   他生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一清二楚,所以对他母妃娘家并不亲近,反而格外珍视孟迟风与段庭臻对他的爱护。于是他支吾半天,没如往常般正常的说些感谢的话,而是屏退了宫人,在宫人全部退去之后,趴在段庭臻耳边小声叫到:“父亲。”   段庭臻惊讶极了,把他抱过来,问道:“这是谁教皇上的?”   “没人教我。”小皇帝咬着唇,鼓起勇气道:“只是循儿也想有个父亲,师傅对循儿视如己出,循儿自然明白,看在今日是循儿生辰的份上,您只应一次,好不好?”   段庭臻看了一眼孟迟风,感觉有点进退两难。   孟迟风对小皇帝道:“你可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师傅会得个什么下场?”   小皇帝咬了咬唇,没说话。   孟迟风又道:“那下次要记得,行事之前三思而后行,可好?”   他点了点头。   于是孟迟风道:“叫吧。”   段庭臻绝没想到孟迟风是这么个态度,顿时讶异至极,可看小皇帝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狠狠叹了口气道:“你啊。”   小皇帝想这么叫何止一天两天,一朝夙愿得逞,心中的愉悦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又在段庭臻怀里赖了一会儿,想起这么做似乎对对他极好的叔父也很不公平,于是悄悄凑过去,对孟迟风道:“在循儿眼中,叔父也是父亲。”   孟迟风半是感动半是辛酸,呆了半晌道:“你还没完没了了。”   许是被他感动,这一刻,孟迟风看着段庭臻,忽然想说点什么。指尖碰到袖中一枚冰凉的玉佩时,又赶紧挪开了。   第8章 第八章   殿内摆了几个瓶子,孟迟风陪着小皇帝玩起了投壶。他是半点没留手,中率远在小皇帝之上,把小孩气的不行。   于是他教了小孩几个窍门,教他在边上练着,自己得空脱出身来,凑到段庭臻身边。段庭臻虽硬挤出了半天时间,却也不得闲,正在看着小皇帝的作业——几份奏折,他是叫小皇帝在上面写下意见来着。看见有份上面直接写了二字‘打死’顿时好气又好笑。   孟迟风凑过来也没说什么,瞧着小皇帝的第一份批注,不禁笑道:“有本王当年之风。”   段庭臻瞧一瞧他,神情很是鄙夷,孟迟风也没生气,扭扭捏捏一会,往对段手里塞了个东西。段庭臻不明就里,取出来一看,原是块玉佩,白玉质地,上有凤凰纹饰,瞧着应是古物,且与这人审美极不相符。   “前个我家里人还抱怨,你这不年不节的,天天送礼,回礼都让人很费心思。”他把玩着这块玉佩,淡淡道:“王爷是唱的哪出?”   孟迟风答:“我愿送你就送了,没唱哪出啊。”   段庭臻把这东西收进袖口,看着他道:“你可还记着,有次你为了折树枝,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孟迟风不明就里。事实上他小时候比现在拘谨的多,哪里爬过什么树,这都是小皇帝干得出来的事。并他与段庭臻最大的一次交集,还是在先皇灵前的那次争执,之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于是茫然道:“怎么?”   “没怎么。”段庭臻神情意味不明:“是我记岔了,应不是你。”   孟迟风有点心不在焉,有点焦灼,既想叫段庭臻说点什么,又怕说了不如他意,小声道:“这玉佩是我母妃留下的。”   “看出来了,”他说,“所以呢?”   “所以……”孟迟风凑得近了点,悄声道:“收下它,你就……娶我?”   段庭臻没说话,拿出玉佩把玩了片刻,瞧着那人慌张的表情,突然说:“好。”   孟迟风一下子像被石头砸着似的,怎么看怎么蠢。他好似有点不放心,又悄声道:“你真答应了?”   段庭臻唇边有着一丝笑意,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   那温暖的感觉在他指尖久久没有散去。   “皇叔,师傅,你们快看!”小皇帝啪嗒啪嗒的跑了过来,脸上还带了一丝潮红,十分兴奋。   孟迟风慌张的把他的手抽了出来,说:“怎么了?”   小孩一手一个把他俩拉了过去,拿起一支箭,朝着瓶子丢了过去,箭磕在瓶子壁上,当得一声响,进了。   他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   段庭臻看他高兴,顺着他的意,赞许的摸了摸他的头。   可孟迟风看了,却只噗嗤一声笑,拾起一根箭,就那么随意一扔,亦是一声脆响,箭从瓶子的中心穿了进去,没挨着瓶壁,稳稳地落了进去。   被叔叔比下去,小孩一下又不开心了。抓住段庭臻的手,小声说:“皇叔坏。”   孟迟风这时候像是求偶期的雄鸟,使出吃奶得劲展示着自己的长处,连在六岁小孩子跟前都不顾了。一个年近而立的成人,还是武将,非得跟一个小孩较长短,这似曾相似的场景看的段庭臻心里好笑,这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幼稚的使人不知道怎么形容。   在小皇帝看不到的地段,他狠狠瞪了孟迟风一眼。可这眼神在此时的孟迟风看来是比接到加官进爵的圣旨还美,简直是无上的赞扬。   好在小皇帝心宽,被两位长辈一哄,没个一时半刻就忘了这茬。倒是孟迟风智商回笼,觉得不太对得起小侄子,献了半天殷勤,总算保住了小孩心里‘第二喜欢的人’的位置。   等到天色将晚,要离开的时候,不止小皇帝一个人依依不舍,孟迟风也不太舍得,段庭臻只得哄了这个劝那个,甚是心累,感觉一个孩子变两个。   在宫门前,就着那隐约的灯火,趁人不注意,段庭臻悄悄拉了拉他的手。   “回见。”   孟迟风傻笑了半天,舍不得放开,好一会儿才回道:“回见。”   此情此景,天上金黄的弯月都泛着甜蜜,好像一个糖罐子,要倒出蜜来。   却说段庭臻回到家时,瞧见侧门处立着一个下人,面生的很,不知是哪家的,就叫车夫上去一问,过了一会儿,车夫回道:“是许大公子家的人。”   段庭臻右眼皮子一跳,问:“可是说了来做什么?”   “说是那天捡了姑娘的东西,一直忘了还。还有给姑娘的回礼。”   “知道了。”段庭臻黑着脸回了房,想着劝劝妹妹又不好开口。他到底是隔了房的堂兄,有些事原是没说话的资格。   可想起那糟心的一家子,段庭臻还是忍不住头疼。   这许大公子身世可怜,他母亲是静安侯原配,后来这原配娘家受了点牵连,倒了,许侯爷便使了点手段,停妻另娶,他由嫡子一朝变为庶子,知道的人都免不了叹息。   他母亲只顾着自怨自艾,对他疏于管教,少年时颇是混账,人都说生子莫如许家郎,把他父亲兄弟一块骂了。   当是有这么个事,说有一赵家,善制兔毫笔,并以此发家,成了一段富豪。他家里的一位公子,某日出门误落陷阱,被一猎户所救,猎户家中有一独女,姿容甚美,常与其父一道出门打猎,赵公子见了就说,为报救命之恩,不如姑娘与我为妾,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猎户姑娘性子烈,听他这话,一脚把他踹回陷阱里去了,赵公子倒也没什么事,苦挨了几个时辰,被家丁找着救出。   事后赵公子想去报复,被许公子知道了。他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别说,常人还真想不出来。赵家以制兔毫笔发家,家中自然有兔场,许大公子弄了几只遭瘟的兔子扔进赵家兔场里,使赵家兔子死了大半。   其实他是占着理的,可这么一闹,大家都没笔用了,不骂他骂谁。许公子自此成了脑子有包的代名词,人送外号在世瘟神,专司兔瘟,毁人财路,说不得传个几百年,还能成了野史里的正神。   不过后来他从军,加上外祖家起复,他的名声渐渐好了点。不过记着当年的人也有,比如段庭臻。   一个忍不住,就唤了侍墨进来:“叫姑娘过来一趟,我有事与她说。”   “这都晚了,不如明天吧。”侍墨苦着脸道。   段庭臻看了看天色,确实不太合适,就没坚持,稍缓了脸色,进一趟书房,寻出那块自己自小带着的玉佩,拿盒子装了,递给侍墨,道:“你明日送晋王府上去。”   “什么啊?”侍墨有点好奇。   “哪那么多话!”段庭臻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侍墨觑着他,没追问,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晋王府上那位小哥之前还来了一趟,送了帖子过来,邀您得空过府一叙。”   段庭臻接了帖子,看着上面刚硬的字迹,一瞬间心里泛起一种别样的滋味。   第9章 第九章   第二日段庭臻一整天都忙于公务,没时间找妹妹谈话,也没时间见孟迟风,直到晚间小皇帝寿宴上才与孟迟风匆匆见了一面,看见他已经戴上了那块玉佩,目光似是被灼了一下,赶忙移开了,唇边却忍不住多了一丝笑意。   他并没与孟迟风多说,两人各自分开,直到又过了几日段庭臻休沐时才又见着了。   他们去了孟迟风在城外的一个庄子上。   庄子与他这个人相似,都是开朗疏阔的格局。里面没有许多名贵花朵,多见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感觉不赖。   段庭臻第一次过来,自是好奇,孟迟风当主人也当得十分兴奋,问他:“段相觉得我这宅子如何?”   “极好。”段庭臻点头道。   “我想着,你应喜欢颜色多点的植物,这里尽是树,看多了眼晕,不如本王叫匠人移些珍贵花草过来,不知你喜欢什么?”   段庭臻瞟了他一眼道:“王爷有心了,可段某又不来常住,您费这心思作甚。”   孟迟风赔笑道:“你喜欢怎么都好。”   段庭臻轻勾了勾嘴角,没回他。   既然来了郊外,自然是想做些城里不段便的事,如骑马打猎。说起来孟迟风这样安排心里自有计较,他请了段庭臻过来,要想叫新出炉的伴侣知晓他是个如何厉害的人,当然不会去舞文弄墨,于是思来想去,伴侣出身世家,武艺应是会一点却不精,正好成全了他。   可他却不知道,段庭臻活了那些年,武力值岂是等闲。就算这辈子没怎么练,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两人换了轻便的衣衫,便去牵马,结果看见段庭臻带来的一匹白马与孟迟风最爱的坐骑好似互相看不惯似的,下人不得不把他们隔开。   孟迟风的坐骑是跟他上过战场的,他不舍得将它待会京中宅院里,唯恐地段太小,跑不开,爱驹过得不舒服,故而一直养在京郊的庄子里。这马难得看见主人一回,顾不得和那个讨厌的同族较劲,亲昵的蹭了蹭孟迟风。   段庭臻笑道:“这马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那是。”孟迟风说着,又安抚它半天,总算使它安分了点。   段庭臻给了白马一块糖,看它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温和的看着自己,摸着它的脑袋道:“乖孩子。”   两人上马,跑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一只兔子,孟迟风一箭射出,如流星逐月,正中了兔子眼睛。他使随从去把兔子捡回来,对段庭臻道:“你我何不比试比试?”   “算了。”段庭臻瞧他一眼,慢慢调整着状态道:“年纪大了,又久不动弹,比不得王爷。”   说着试着朝不远处的一棵树射了一箭,成绩一般,离预想的位置差了颇远。他并不气馁,又练了几次,瞧见更近处的一棵树上有条蛇,凝神聚气,稳稳地射了一箭,中了。   “这哪里是比不得。本王还以为,像段相这样的风光霁月之人,应善用剑,没想到你更好箭术。”孟迟风道。   段庭臻偏过头瞧着他,忽然笑了:“其实段某剑术也还过得去。”   “嗯?”他驱使着坐骑溜达过去,与段庭臻并肩,坏笑着说道:“那不如叫本王看看,段相的剑术是什么样?”   话里的弦外之音无须言表。段庭臻撇了眼这流氓,正想说什么,却见他□□的马好似被惊了一般,差点没把他掀翻下来。原是段庭臻的白马终于忍不下骚扰,还击了回去。   段庭臻看他狼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孟迟风难得耍一次流氓,实在是鼓起了勇气,落得这样不禁觉得有点丢脸,但看着伴侣笑,又觉得值得,便厚着脸皮把这事忘了,说道:“这附近猎物不多,可还要往里走?”   “算了。”段庭臻说:“听闻这附近景致颇美,不如过去坐坐,正好上次下完宫中那盘棋。”   孟迟风当然不会有别的意见,吩咐随从去取棋子,两人走了快一刻,到一张石桌边坐下,闲聊着等随从回来,谁都不着急,隐隐生出种山中无岁月之感。   “几年前在先皇灵前剑拔弩张,哪会想到有今日。”随从回来,孟迟风取了白子,慢悠悠落着,在心里暗笑,许是此时太过放松,他笑了出来。看见段庭臻眼神中带着询问,就回道:“只是想着,数年前怎么也想不到,你我还有这样的一天。”   段庭臻道:“我也没想到。”   当是在先皇灵前,端妃还怀着身孕,孟迟风就要斩杀出言不逊的端妃亲弟。当是他第一次与这个人有交集,想着,他要么极蠢要么极坏。结果过了几年,两人叫对段刮目相看,还成了这样的关系。   说完这句,两人一时无话。等段庭臻端起茶盏要喝时,让对段给拦住了。   “茶冷了,你胃不好,还是少喝。”   他没想到这人还记得,略一怔愣,看他叫稍远处的随从过来,换了热茶,心里一暖。   “多谢王爷。”   听他这样说,孟迟风却道:“本王管得了你一时,难不成还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这般对自己半点不上心,说不得哪天又把自己饿晕了。”   段庭臻一时无语,平日只见他唠叨小皇帝,这会儿竟轮到自己了。不过这感觉还不坏,所以他低声说了一句:“哪里是饿晕的。”   “反正是晕了。”他说:“本王得看着你,不如你搬到本王府上来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种格外洋洋得意的味道,段庭臻看了,觉得有点辣眼。   “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孟迟风道:“难不成你当我说笑?”   大楚将断袖看做风流韵事,且他们二人都没有妻子,就算搬到一起,也没人能指摘什么,当然看不看得惯就是另一码事了。段庭臻既然不可能有子嗣,当然就无缘家主的位置,段家人开明,大抵也不会反对什么,倒是便宜了他。   段庭臻:“你怕是忘了,我妹子还借住在我府上。”说罢又调侃道:“不如你搬到我家?”   孟迟风厚着脸皮,完全没有不好意思:“本王回去就叫人收拾东西。”   段庭臻懒得搭理他,借低头落子掩下了笑意。   而孟迟风呢,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他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再分居,岂不是要他老命了。可心上人的妹子确实是个阻碍,脑子里转了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妹妹可有意中人?不若本王给保个媒?”   段庭臻冷笑一声,看他:“你打什么歪主意。”   “这怎么叫歪主意呢。”他好似还委屈了:“本王不过是帮人探探口风,就叫人这么凭空污人清白。”   “许兆齐。”   段庭臻说出这个名字,孟迟风一下就闭嘴了。   孟迟风抬头望天,他知道自己这部下名声不好,所以没敢直说,可不过试探一句,就惹心上人不高兴了,好不冤枉。   段庭臻道:“妹妹的婚事我这堂兄当然没说话的权利,要说,还是到段家老宅找我叔婶谈吧。”   孟迟风赶忙表示自己已经闭嘴了,没再多说,两人下起了棋。可他总觉得段庭臻手下带着杀意,登时打了个寒颤。   二人刚刚定情,本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段庭臻也没真气他,下完棋,孟迟风忽然道:“我是想好了,不如我真搬你府上去?”   “你又发什么疯。”段庭臻嘴里虽然这么说,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甜。他上了马车准备回城时,袖中落出一枚玉佩,孟迟风捡起来一看,是他送给段庭臻的那枚。   他笑了笑,把玉佩递给他,段庭臻接过来,眼神落在孟迟风腰间的玉佩上,两人相视一笑。   段庭臻回府,就见忠叔匆匆跑过来,说,老家来信了。   他接了信,就进了书房。打开信看了一眼,是叔婶来的。他沉吟了片刻,对侍墨道:“叫柔柔过来一趟。”   第10章 第十章   “二叔要过来。”看见妹妹过来,没说旁的,段庭臻抛出这样一句。   段执柔是早就知道了,毕竟是她爹,要来总得先知会她一声。所以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说:“母亲来信与我讲了,大抵是他又看上了哪个青年才俊,没能成他儿子,心痒难耐,就想着拿女儿做筏子吧。”   平心而论,有那样一段婚姻,段执柔对父亲心生不满亦是正常。要她亲生母亲为她细细选了,有冯母这样的婆母,段执柔自不会嫁过去。因家里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被娇宠惯了说一不二,脑子里都没有弯的。   段庭臻被她毫不客气的话噎住了,又不能真跟着她去嘲讽长辈,只好道:“你才多大年纪,还真能不嫁了不成?四叔想必是深思熟虑过……”   “我还就不嫁了!”她冷哼一声道:“我有嫁妆,足够我过一辈子了,没有婚姻又能如何?碰上如冯庸一般的蠢材,倒不如绞了头发出家如过得消闲自在!”   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前几个月刚来的时候一身素,像是要为他守一辈子似的,这会儿让她想起婚姻中的不如意,一下便降格成了蠢材。不过看她有了生气,知道不满了,段庭臻心下安慰,劝:   “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如何待阿溪想必也有几分心得,应知为父母的爱子女如何辛苦。所以就算你不愿,也该平心静气与叔父谈谈,全家上下谁不站在你这边,你不愿谁又勉强的了你?”   他好歹段执柔这小姑娘多活了年,要说说起话来,还算是有几分心得。其实照他说,不成婚又如何,段家难不成养不起,可世道人情放在这,要想改变旁人看法绝非易事。   段执柔放缓了声音,道:“兄长的话,妹妹听进去了。”   段庭臻又宽慰了她几句,想起那许兆齐,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一句:“你与那许大公子可还有联络?”   “兄长想哪去了。”她愣了下说:“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能有什么别的联络。”段执柔看出兄长眼中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再想想,好似又不那么确定了,心里有点乱,匆忙丢下句告别,转身离开了。   忠叔进来时就见着段执柔匆匆离开也愣了下,被段庭臻问那许兆齐时,说:“明眼人都看着许大公子确实对六姑娘有意,但这些天看下来,言行举止还算规矩,并未有出格的举动。至于姑娘,却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说完把书给了段庭臻:“您要老奴找的书。”   他把书接过来,没说别的,对侍墨道:“拿纸笔来。”   侍墨虽不明就里,但动作也没慢下,赶忙铺好了纸笔。   段庭臻这晚一夜未眠。   事实上四叔来信除了说妹妹的婚姻,还提到了一件别的事,这之于他来说才是重点。   某一依附于段家的小家族,早年在边界有条商路,做的是从北疆蛮族地盘上穿过,再与那边几个小国通商的生意。往前推个几年,蛮族与大楚打得厉害,那家人只得断了这条生财之路。   今年年中,终于休战了,他们心思活络,又想起了这条财路。那家的商队到底是常客,就比新人谨慎的多,也有门路,一次竟打探到蛮族内部起了争执,思来想去,不敢隐瞒,悄悄告诉给了段家。   段家人知道这个消息,明白兹事体大,假托三爷给女儿的家书,把消息递给了段庭臻。   第二日朝会上,段庭臻说起这件事时,众人意见不一。有人觉得机会难得,可还有人觉得上一场仗打了几年,以致国库空虚,这时候再起争端,怕是于国不利。   孟迟风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小口抿着茶水。有人没忍住,对他道:“晋王如何看待这事?”   “依本王看,不管我大楚插不插手,这争执是免不了的。”他说:“春天讲和的时候,首领那个大儿子就不乐意,这回他爹没了,必没人能压制他,他认不认协约,难说。”   “那王爷是支持打仗了?”   “本王可没这么说。”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道:“去战场上出生入死,哪有在京城里舒服?坐享荣华富贵,红袖添香,岂不痛快?”   那位大臣被他刺了一句,当即脸色涨红。段庭臻皱了皱眉头,转移话题道:“那边的探子还有多少?”   另一位武将打扮的臣子道:“打得最厉害那会儿,土蛮子跟疯了似的,不论真假,有嫌疑的就杀,实是损失了不少人手。这段时日他们还防备的紧,新人爬不上高位,旧人不敢动弹,要想得点消息,怕是困难。”   听见这话,众人皆忍不住叹息,最后也没商量出什么,只得传信过去,叫边疆将士严加防备,不许放松,免得被打得措手不及。   话谈完了,孟迟风却没走,留在段庭臻这里。段庭臻批阅公文,孟迟风也不打扰他,拿着本闲书津津有味的翻看着,偶尔抬头两人对视,不由得默契一笑。   批改完公文,段庭臻给自己添了杯热茶,坐在孟迟风身边,说:“你没旁的事?成日在这守着我作甚。”   而孟迟风看他过来,把书搁下,假意叹道:“这才定情多久,段相就嫌我烦了。”   “没有的事。”段庭臻把他搁在桌子上的书拿起来看了一眼,原是话本,写得是某家小娘子为情爱迷了心窍,随情郎夜奔,却不想那人没半点担当,转手把她卖进了青楼。幸好得遇一书生,替她赎身,两人惩罚了恶人,白头到老的故事。   这话本算是经典,段庭臻小时候看过。看孟迟风这时候拿出来看,他就不禁想着这人是什么意思。   孟迟风眨了眨眼,笑:“怕你如郑家二郎般始乱终弃,提前看了,到时候不至于太伤心。”   “我怎么觉得,是你更容易弃我于不顾呢。”他说着,眼中好似真有了几分真情实感,看的孟迟风吓了一跳。不过这情绪只是一瞬,不消片刻,已经全没了踪影。   孟迟风只当刚才是幻觉,念头在心头一转,就消失无踪。他正襟危坐,瞧着段庭臻,问他:“你可是要娶妻了?”   “哪有的事!”这次轮到段庭臻吃惊了,问道:“你从哪听来的?”   孟迟风哼了一声,没说话。   段庭臻哭笑不得,解释:“我出生时父母得了仙人指示,言道我这辈子与段家牵扯不深,即使是长子嫡孙,也担不起段家门楣,且在子嗣上没有半点缘分。故而在何氏走后,二老并不在意我的婚事。”   知道自己误会了,孟迟风终于松了口气。又有心吃一吃那陈年老醋,可一想,那都多久的事了,这么做反倒招人笑话。别扭半天,他还是问了出来:“何氏应是极好的女子吧。”   其实何氏过门时就有病在身,从嫁入段家到去世总共还不到两年。段庭臻被仙人批了命,说是终生无子,这件事传的很开,所以他想挑门当户对的闺秀作妻子就很难。本来这也不至于娶个病秧子做老婆,可段庭臻劝服了他父母,他是想着,既然他只能做到待妻子相敬如宾,又何必误了人家姑娘的姻缘。   何氏心知父母急着把她嫁了,是怕她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所以对段庭臻心中有愧。而段庭臻亦然。这样歪打正着,二年里两人相处的极好,说是夫妻,不如说挚友。   可这些话要是一字一句对孟迟风解释了,也是多余。他笑了笑,说道:“寄娘一直重病缠身,过得辛苦,我很怜惜她,待她和我亲妹子没有区别。”   孟迟风低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不过转过头,他就再也不肯说了,而是转头说起正事。   “既然蛮族那边不安分,我怕是还得回去。”   孟迟风想的道,段庭臻自然也想的到。所以在他对段说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半点意外,顺着问他:“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要是老东西两个儿子真打起来,老大绝对打不过老二。”孟迟风沉吟片刻,慢慢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老东西的大儿子本来就仇视大楚,被打趴下冬天日子难过,定会想着打大楚的主意。但是这家伙有勇无谋,根本不足为虑,就怕他叔叔那一支趁火打劫,这便不好。”   “所以要说动身,必须得在冬天之前。”段庭臻替他把话说完了。   孟迟风点点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问他:“你就没旁的想说的?”   段庭臻忍着笑,假装茫然的说道:“难不成还有什么?”   “旁人都说新婚燕尔,你我虽没新婚,可这不算燕尔?”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恋人,怒道:“你难不成就真的舍得下我?”   “舍不下。”段庭臻看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要快点回来,而且要注意不要受伤,免得叫我挂忧。”   孟迟风登时如同盛夏天气里喝了杯冰水一样舒爽,可爽过劲去,又如狼一样的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不对,你如何会说这样的情话了。”   段庭臻淡淡道:“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这呢。在者,我可还没问你,你为何会觉得我要续弦了?”   “我有一旧部,在培江郡任职,也是道听途说,段家说最近要有喜事。”他巴巴地解释道。段家又没适龄之人,要说喜事,可不就段庭臻这个老鳏夫了嘛。但要说不是,那还能是谁?他一下想起了借注在伴侣家里的六妹妹。   第11章 第十一章   段庭臻竟不知道一个人还可以没有自知之明到这等地步,看着许兆齐,他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实则嫌弃已近快要溢出来了。   “你既然已经托了你外祖父向六娘父母提亲,那按流程走就是了,应或是否,我这堂兄并没权利答,你与我说做什么。”他淡淡说道。   段庭臻冷漠起来,会给人一种特别的压力,身处于这种压力之中,许兆齐感觉有点喘不上气来。他屏住呼吸,说道:“下官前来寻段相,是为了表决心。”   “什么决心?”   “敬她爱她的决心。”许兆齐深深弯下腰,行了一礼,对段庭臻道:“下官第一次见小姐,是在七年之前,小姐对下官有救命之恩。当时下官深知自己配不上小姐,便从了军。今日这一切,可以说都是小姐赠与,若无她一番话激励,就绝没有今日的许兆齐。故兆齐之今日,外得功名利禄,内则脱胎换骨,二者皆为迎娶小姐之聘礼,为此已准备七年,这聘礼虽不厚,但足以说明下官心意。”   段庭臻道:“你可知柔柔刚死了夫婿?”   “已有一年半了,按大楚律例,小姐现在乃是自由身。”   “哦。”段庭臻不置可否,态度还是有几分冷淡:“既是二嫁,自然要随她心意,她若不愿意,就算叔父同意了也没用,你可明白?”   这话中的含义多有几分暧昧,听在许兆齐耳朵里,就像是在说大舅兄已经松口了,顿时长出一口气,再次拜道:“多谢段相!”   段庭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现在这个点,段庭臻刚办完公务,从宫中出来,正要去接叔叔的路上。侍墨已经跟车夫早早候在外面。两人交谈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了一星半点。等段庭臻过来,他问:   “您觉得,这人做六姑娘的新夫婿,真的能行?”   “行与不行,我说的自然是不算数。”这段日子事情多,他有点困乏,靠在车厢里,语气也带着点懒洋洋地味道:“是柔柔的婚事,应是她自己做主。”   “那您说,六姑娘会答应吗。”   “你是想去针线房待着?”被他闹得烦了,段庭臻随口威胁了一句,吓得侍墨赶忙噤声,段庭臻这才得了片刻安宁。   驾车赶到了城郊,没过多久,就见几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走了过来,上面不甚明显的地段因着印着段家的标记。段庭臻下了车来等着,没过多久,马车停下,一个与他三分像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段庭臻向他行礼,道:“四叔。”   中年男子一路上似乎颇是疲惫,对侄子仿佛什么可说的,点了点头,就上了马车。回府后,站在宅院门前,他忽然迟疑道:“柔柔……这段时间可好?”   段庭臻道:“她每日有精神的很。”   四叔听了这话,许是得了点安慰,脸上的倦容都轻了几分。两人行至正堂,果然见段执柔在那候着,此情此景有点尴尬。   “兄长,父亲。”段执柔盈盈下拜。段庭臻看了看她,略说了几句,就告辞了,让这对父女去自己交流。   段家四叔看了一看女儿,叹息道:“你可是还在怨恨父亲?”   段执柔说:“不敢。”   “当年的婚事定的确实是草率了一些,这确实是父亲的过失,你要怨恨父亲,父亲也没甚可说的。”他叹了口气,心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当年冯家人拿着信物找上门来,他已被妻子埋怨了一通。   要是冯家再差点,他就拼了自己名声,把婚事拒了。后来看着冯家还算是过得去,就勉强嫁了女儿,只可惜就这么一念之差,毁了女儿的青春。   “可你还得想想,你才多大,难不成真就不嫁了?或者说父亲糊涂了一回,就真是没脑子了?”段四叔说着,见女儿站在原地,耷拉着眉眼,一副完全不想与他交流的态度,也是无奈,只得道:“不过是说说,又没人逼你,何必这样。”   可女儿不搭理他,他也没办法。一路舟车劳顿,他的确的累,只好放弃了谈话,留着明日再说好了。   而段执柔这边,她的丫鬟跟她感叹着:“没想到提亲的竟是那个许公子。”   段执柔嗯了一声,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那姑娘可愿意答应?”   “答应什么?”段执柔道:“成了婚哪有一个人自在,且不说这人才和我认识多久,就算他真一往情深吧,难不成他父母长辈说话他就能不听了?我何必去巴巴的赶着看别人脸色。”   丫鬟无言以对,想想许兆齐确实对她家姑娘上心,有心劝几句,又瞧着她家姑娘脸色不好开口,只好住嘴。   段家四叔这次前来,绝非为了女儿婚事这一点细枝末节,多数缘由还是另一件大事。   第二天他找着段庭臻,开门见山道:“海禁可是要开了?”   这信不知四叔是从何处得来的,不过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海禁是前朝末帝所设,到现在已经延续了百年。群臣皆以无为论治天下,求变者少之又少,过程也艰难。段庭臻确实是想试探着走这一步,要是成了,便是在史书上留了重重一笔。   而对于段家而言,有远见者自可看出其中利润之巨,若能分一杯羹,段家就能再上一个台阶,成为真正的顶级世家。   段庭臻没回答,指尖在桌面上敲打了片刻,道:“朝廷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光靠我一人,无疑是天方夜谭。加上边疆不安宁,就腾不出手来顾着这边。”   段四叔是段庭臻父亲的同母兄弟,这些年一直是段父的左膀右臂,在家族中也有着颇重的话语权。他人虽然没老,但已经快成精了,听见侄子这么说,便道:“开海禁乃是大势所趋,不论是于国于民,都是有利之事。你若需要族中帮助,尽管开口,要是能帮,想必你父亲也不会推辞。”   “既然如此,那侄子就不客气了。”段庭臻道:“您这时要把侄子当晚辈看待,就交个底,家中是怎么吩咐您的?”   段四叔瞧着他,说:“那不如你先交个底?”   “不过就是钱或权,您又不说想要什么,我如何去给。”他说:“这件事最早也该是来年才提起,现在来商量,您不觉得有点早吗。”   段四叔长叹道:“仙人说你与我段家无缘,现在看果然不假。”   段庭臻不为所动,含着一丝笑意道:“四叔何出此言。”   之后谈判的结果无须赘言,段庭臻与段四叔二人各自退让,最终得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结果。毕竟这禁令延续了几百年,有远见者少,若贸然开了,必将引起较大的反弹,故四叔走时,他们不过才谈到造势,等人们逐渐得了好处并接受,再慢慢筹谋。   而段执柔的婚事并没说下来,她始终没松口。要外人看,许兆齐人算是不错,待她体贴,也有前途,要是想嫁,不失为一个好的人选。但段执柔自己不这么觉得。段家四叔后来想想,觉得许家关系混乱,单说那后婆婆就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女儿气性大,关系难相处,便不劝了。   段庭臻曾也在叔父的授意下劝过几次,不过都没说动。依着他看,就算是段庭臻丧夫,许兆齐要配她大概也是配不上的——这大概是来自一个妹控的骄傲吧。   不过听说,许兆齐还没放弃。但段执柔要跟着四叔回老家,所以这件事之后怎么发展,他就不清楚了。   那天送了妹妹和叔父走,段庭臻正准备回府,看见一旁来了个青年,着一身灰衣,□□骑着高头大马,英武非凡,不是孟迟风是谁。他站在原地,看那青年过来,下马伸出手:“你妹妹走了,现在可段便搬到我府上?”   段庭臻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你来晚了,要早些,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叔父认识。”   孟迟风瞪大了眼睛。   “不过再过一段时日,等段便了,直接去见我父母也是适宜。”他这么说,看对段傻笑,忍不住也乐出声了。   两个人在一起,最直接影响的不是别人,而是小皇帝。   小皇帝近日十分苦恼,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觉得自己的两个长辈的关系十分微妙。令他苦恼的是,这种微妙的气氛下,他日子不如以往好过了。   就说往常吧,段庭臻训斥他的时候,孟迟风知道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护着他,可现在不一样了,等他师傅骂完,叔父才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在他稚嫩的小心肝上重重戳一刀。   “皇上怎么又挨骂了?可得记着点下次别再犯了。”   就是那种‘你师傅揍你多累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感觉。   小心肝碎了一地。   时间总过得很快,春花换做秋月不过一瞬。孟迟风启程离开时,师徒两个都没去送。   小皇帝想着叔叔,走了神,回过神来吓了一跳,生怕段庭臻骂他。可当他看向师傅时,却发现他正盯着快玉佩,似乎走神的更厉害。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两年后,初夏,五月。   “这可是真正从海外来的宝石,大楚产的石头哪有这么匀净的?”老板睁大了眼睛,如同受了侮辱一般,辩解道:“这是我从陈大掌柜手里买的,你知他背后是谁?段家!出了丞相的那个段家,这哪有骗人的。”   一旁的另一位客人笑道:“这街上十样海外的物什,有九样都自称过了段家的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板瞪他一眼,就要生气,那人赶忙走了,走之前还低声说:“本来就是这样,难不成还说不得了。”把老板气的不行。   海外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个神秘的地方。看待它的时候,大楚的百姓总带着看马戏似的新奇与天朝上国的高高在上——他们的思维段式还留在前朝。事实上在段庭臻看来,大楚与其他国家的差距正在渐渐缩小。   他有义务改变这一切。   前十年的积累给他打下了良好的底子,在他和先帝一起还完先帝老爹欠下的债之后,这个国家终于开始逐渐苏醒。他有理由相信,再过两年,等小皇帝亲政时,交给他的会是一个安宁,祥和,富饶的国家。   这两年他们忙碌,想起孟迟风的时间并不多,只是偶尔黄昏时分,日头将落未落时,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他会想到孟迟风。   妻子挽着丈夫,他们的孩子在磨着父母要买一根糖葫芦,将要收摊的小贩带着满足的微笑,把装满铜子的口袋小心收好,跟着劝上一两句,孩子母亲就会嗔怪着丈夫,掏出钱给孩子买下小零食。   当他们一家人远去的时候,段庭臻会想,这个时候的孟迟风在做什么呢?   一直想着,想着,到今天,终于结束了。今天收着信,再过个半月,他就会回来。   段庭臻回到府里,正好看见侍墨正拿着个小镜子往口袋里塞,看见他过来,侍墨又一下子规矩起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侍墨早在去年就不给他做书童了,转而跟着忠叔学着当管事,还娶了媳妇。忠叔嫌他脱跳,一直在磨他性子,侍墨知道段庭臻和忠叔是一伙的,面对段庭臻的时候也总要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看得人好笑。   “六姑娘来信了,说是问您有没有姑爷的信儿。”侍墨道。   段庭臻道:“今天刚知道,过个半月他们就回来了,我去书房写信,晚上你找我把信取了,明日送出去。”   “哎。”侍墨应了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庄子上把去年从海外带回来的作物收了一批,您要吃,小的就吩咐厨下做了?”   “嗯。让他们随意吧。”段庭臻心不在焉的说了句。   段执柔到底还是答应了许兆齐,可能是因他实在是坚持,偶尔送东西到段府,连冯溪的份也一道有了。   说起冯溪,早在段执柔准备和离时就准备将他带走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冯庸死后她离开时出了点小岔子,这孩子就在冯家又呆了两年。要不是冯母意外过世,段执柔想把孩子接过来怕是极难。   妹妹过得好,段庭臻自然心里觉得安慰。他以往对许兆齐没个好脸色,不过就是觉得这人配不上妹妹,既然段执柔都答应了,握手言和也是应当的事。   他进了书房,把孟迟风的信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想回信,可又想着吧,不过半月路程,送过去也是多余,还显得矫情。摇了摇头,拿出纸笔准备给妹妹写信,可提笔落下的却是孟迟风三个字,他一怔,随即失笑,倒也没犹豫,把信写完了。   等他回来亲手把信交给他。   第二天,段庭臻到宫里见了小皇帝。   这孩子现在已经快八岁,接触政事远比两年多得多,于是段庭臻和他相处的时间也比往日多多了。小皇帝今日见了他,总有点欲言又止,踟蹰半晌,问道:“先生,你可是与皇叔在一起了?”   段庭臻和孟迟风的事没特意告诉过小皇帝,但也向来不避讳。孟迟风走时小皇帝才六岁出头,还不懂什么,两年了段庭臻也从没特意提过孟迟风,此时听见他这么问,段庭臻愣了一下,问:“是不是旁人和皇上说了什么?”   小皇帝道:“是承恩侯夫人说的。”   承恩侯夫人就是小皇帝的亲外祖母。小皇帝还年幼的时候承恩侯势力不大,想影响小皇帝也没法子。后来段庭臻倒是不禁止他们与小孩接触,可小皇帝已经懂事,与他们并不亲近。   段庭臻没辩解,问他:“如果是,你打算如何?”   小皇帝佯作叹息,道:“在师傅眼里,循儿就是这么一个人?若是,自然是给师傅和皇叔赐婚啊。”   段庭臻这下真有点惊呆了。   快八岁的小少年眉眼越来越像他死去的父亲,倒也与孟迟风有三分相似,可孟迟风脸上总带着点苦大仇深的孤傲,而小皇帝气质温和,与他叔父给人全然不同的感觉。   “循儿想着,师傅要是和皇叔在一起了,就不会有其他的孩子来分薄循儿的宠爱,岂不美哉?”他笑嘻嘻的谋划着:“皇叔总往外面跑,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人,干脆把他赐给师傅做夫人,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多好。”   段庭臻道:“这话不如等你皇叔回来,你当面对他说。”   小少年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说:“说就说,朕都长这么大了,皇叔还能再动手打朕不成。”   段庭臻笑而不语。   从一开始的一丝惊惶,到现在沁入心脾的暖意,这孩子确实给了他许多惊喜。一手把他拉扯这么大,虽然没真给他喂奶换尿布吧,可到底是和亲生的差不离了,养出这样好的孩子,怎能不使人骄傲呢?   “师傅您真不用朕赐婚?”小皇帝补了这一句。   段庭臻很是欣慰,然后使劲敲了下他的脑袋。   半个月之后。   崇文阁里,初夏日光冶艳明媚。小皇帝在一旁做功课,段庭臻拿了他之前做的那些,正在仔细批改。   现在的小少年已经不需人盯着了,很是自觉。段庭臻看着他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然有了风骨的文章,提笔修改几处,或写下评语。段庭臻能专心,小皇帝却不行。做着做着,他的心思就飘了出去,隔个二三分钟就往外面张望一次。   “莫看了,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段庭臻站起身,在小皇帝桌上敲了一下,小皇帝讪讪一笑,很是好奇的对段庭臻道:   “师傅,难不成您就不想念皇叔?有道是小别胜新婚,这分别两年,更应该……”然后他就如愿以偿又被教训了,还是敲脑袋。   段庭臻轻飘飘的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力度,小皇帝并不害怕,自个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笑的段庭臻手痒,都想把戒尺找出来了。   这几年孩子年纪大了点,也懂事的多,早就不用他怎么教训了。这会看,应该是叛逆期快到了?   看见他家长真有点恼羞成怒了,小皇帝赶忙住嘴。   好在这时候段庭臻也没什么心思催他看书了,两个人一起等着某个意料之中的消息。过了不久,金保忙不迭的跑进来,对二人道:“启禀皇上,王爷已经到了宫门口了,可要宣见?”   小皇帝慢吞吞的看了一眼家长,才道:“宣。”   今日阳光正好,不算刺眼,而是带着中明媚的温暖。就在这日光里,段庭臻看着那人从远处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臣参见皇上。”孟迟风进来,跪拜。等行过礼起来,他看着段庭臻,眉眼中藏着掩不住的笑意,仿佛这里再没有其他人。   小皇帝识趣的很,屏退宫人,自己也溜了,只留这两个人在这里。孟迟风有点局促,看着两年没见的爱人,干咳了一声:“我回来了。”   段庭臻说:“嗯。你还走吗。”   “说不准。”他说。   接着他又说:“你还愿意搬家吗?”   段庭臻没说话,看着他,孟迟风咽了咽口水,大步走完了两人之间的最后几步,给了他一个比这初夏天气更暖的拥抱。   ......   解罢战袍度春宵,从此将军不早朝。   孟迟风这几天过的滋润极了,小皇帝瞧着,好似给他叔叔一双翅膀,他叔叔就能飞起来。结果这天看他叔叔愁眉苦脸的,不禁心里直乐,嘴上关心道:“皇叔这是怎么了?”   “就是你师傅……”孟迟风哪里好跟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说被和谐的话题,只好支支吾吾道:“他生我的气了,不如皇上帮臣劝劝他。”   小孩心里大笑三声,说,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是怎么落井下石的?此仇不报非君子哈哈哈终于让朕抓着机会了。然后好好答应下来,转头对段庭臻一顿添油加醋。   段庭臻知道孟迟风对小皇帝说了什么,但不知道他说了多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晚,孟迟风就去睡了书房。   孟迟风自然好生委屈,晚上偷偷摸摸回了房间,至于做什么……   此间闺房趣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皇帝十八岁的时候,段庭臻觉得自己这一代名相的成就刷的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了,便请辞。已经长大的孟珈循当即傻了眼,差点连小时候那种抱着师傅大腿哭的事都干出来了,可到底没能挽留住段庭臻的心,只好忍痛应了。隔日上朝,看见自家叔父傻乐,顿时觉得碍眼极了。   “师傅一直想看看大楚江山,皇叔难不成不知道?这下他有了空闲,又怎么会耗在京城里。”你还笑?笑的早了吧。他略带点调皮的恶意,瞧着叔父。   孟迟风干咳了两声,道:“确实是如此,不过,臣打算和他一起去。”孟迟风说着,递上一封折子。   小皇帝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朕不许!朕还小呢!一个两个说着把朕当亲生的看待,结果都是只顾着自己,一个个都不管朕了,哪有你们这样的!”   孟迟风看他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说:“多大人了,还当自己是个小娃娃。”   他今年快四十了,这些年过去,虽然仍处于壮年,可眉梢眼角还是染上了一丝风霜。他当年从乳母怀里接过这孩子的时候,不过刚刚二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视为依靠的兄长突然离世,他面对一堆烂摊子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侄子,心里的紧张与疲惫无法言表,哪想的到今天。   “叔叔要是再不走,就要走不动了。”他摸了摸小侄子的鬓角,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低声道:“又不是生离死别,何至于此,叔父和你师父有空回来看你。再者,我们两个老东西不走,你要怎么展开你的抱负?”   小皇帝嘴角颤了一颤,说:“你们都走吧,找什么理由,谁稀罕你们似的。”   孟迟风知道这孩子钻牛角尖里去了,不知道怎么劝他。想着当初,他父皇走的一回到还好,毕竟他对那人是敬多于爱,可皇兄走的时候,真的天塌地陷了。这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有点残忍。   小皇帝自己气呼呼的坐在一处,呆了好一会儿,提起笔,在孟迟风的奏折上写了个准。这个字写得十分龙飞凤舞,几乎看不出是个什么样子。写完,他把奏折往孟迟风手里一塞,谁也不管了,自己跑了出去。   孟迟风瞧了眼看着他苦笑的金保,没说什么,一个人也慢慢走了出去。   他回到府中时,段庭臻正坐在主院中的那颗树下,捧了一卷书,桌上有杯清茶还烫着。他走过去,恍惚中拿起那杯热茶就要喝,被段庭臻拦下。   “都说了叫你别去送,非得去,弄得自己难受,何必。”段庭臻淡淡说道,连书都没放下。   孟迟风道:“你真狠得下心来。”   “你这叫慈母多败儿。”他这回把书搁了,一脸严肃的批评着孟迟风;“你哪回不是这样,他一哭一闹,你就什么都答应了。”   “你说谁是他娘?”孟迟风又不乐意了。   段庭臻不想和他争,就说;“端妃,先帝的端妃行了吧。”   孟迟风黑着脸在他对面坐在,偷眼瞧着他在看什么书,书名被他手指遮了一半看不见,余下的是算数什么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要是段庭臻看见,大概会骂他一句“文盲”。两个性格爱好南辕北辙的人走到一起,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孟迟风调整心态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好,没一会儿,又又又饿了,还嫌自己吃饭没什么意思,拉着书看到一半的段庭臻,陪他一起啃了两盘子糕点。段庭臻是不爱吃点心的,捏着半块咸味酥饼瞅着他,咋舌:“要不你还是留下吧,没了俸禄,我怕是养不起你。”   他灌下一杯茶,在心里表示,这个伴侣是他自己选的,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原谅他啊。   旅途生活当然和在京城中不一样,一是辛苦许多,二是两人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凑在一起。平时政事繁忙的时候,好几天见不着一面都是常事,这段路程对他俩来说,都是别样的新奇有趣的体验。   大楚版图辽阔,要真想走,二十年都未必能走完。他们游玩了七八年,都觉得颇有收获。段庭臻写了一本游记,寄给留在京中的小皇帝,换来小皇帝一大堆抱怨的话,段庭臻对孟迟风说:“这孩子有当年你的风范。”   孟迟风道:“嗯?”   段庭臻:“你去北疆那两年,书信也是这样的,厚厚一沓子,字还写得不好看,每次都看的我又伤眼又伤心,伤心是因为我得编同样厚的一沓,不然下次的信你能多写一倍。”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分明是你想我想得多。”他反驳道:“我还记着呢,你看见棵树能想起来我,看家朵花还能想起来我,肉麻的我都不好意思看。”   段庭臻吐槽:“那些都是凑字数的。”   别看孟迟风现在一把年纪,听见这话照样没稳重半点,一下就跳起来了:“信我都带着呢,你要不看看?”   段庭臻笑:“看就看。”   这一年的年底,在小皇帝的催促下,他们终于决定回京了,先休息一段时日再说,之于要不要接着走,再看。   皇宫中。   皇后秦氏听着自己的奶娘说话,思索着说;“皇叔晋王和段先生要回京住了?”   “是。”奶娘说:“老太爷还特意传信进来,要奴婢和你说,对这两位,万不可轻忽怠慢。皇上对他们虽名份上是叔侄,师徒,实际上情同父子,感情极好,您就待他们当是自家长辈般亲近,皇上才高兴。”   秦氏道:“本宫知道了。”   这时候听小宫女传令,是孟珈循过来了。她赶忙起身迎接,却见他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赶忙问:“皇上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皇叔那边,他们说路上有座山,风景极好,要仔细看了才回来。”他不忿道:“这哪里是把朕当亲生……哪里和朕亲近了?这些年没见就一点都不想念?”   “皇上和长辈关系这样亲近的,却是少见。臣妾出阁前,哥哥虽然连孩子都有了,但见了父亲还是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呢。”秦氏现学现卖,拐着弯的夸了一通孟珈循和他两个养父关系好,一下就把他夸舒坦了。   于是他说:“师傅和叔父确实对朕很是宠溺,朕快六岁的时候师傅还时常抱着朕,记着为这个,还让你祖父参了一本。”   秦氏捂着唇笑道:“正是如此,臣妾刚接到被选为皇后的旨意的时候,祖父三令五申,要臣妾看着皇上,不能让皇上对孩子太过宠爱。”说罢,还板起来脸,学着他祖父的样子,说道:“男孩子就不该娇惯!那么大了还背着抱着,像什么样子!”   孟珈循这时候完全忘了生气了,被秦氏一说,想到:“阿昭呢,还没醒?”   秦氏道:“睡得香着呢。”   “小孩子就该多睡,朕记得朕小时候,师傅就从不限制朕这个,朕才能长得这么高。”孟珈循感慨了一通:“你兄长得了榜眼就是因为不够高,要他再高点,朕就点他做探花了,人都说探花风流,他那么矮哪风流的起来。”   “好啊,皇上所言极是,臣妾今晚就写信回家,要祖父不要限制侄子睡觉。”秦氏眼睛一眯,冷笑道:“叫祖父评评理,皇上说的有没有道理。”   皇帝一下就怵了,赶忙给老婆赔不是,秦氏这才笑出声来。   孟珈循这段时间可忙,一边催促不着调的养父们回来再爱他一次,一边着人仔细检查晋王王府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一边和儿子谈论两个爷爷的光荣事迹,好让他们一见面就亲近。   他的孩子是个爱读书的,拿着段庭臻的那本游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这时候果然对他爹的洗脑接受良好,一见面就拉着段庭臻不放。   而段庭臻忍孟迟风的文盲忍了许多年,有这样一个有共同话题的孙子也很是欣喜,孟迟风和他侄子面面相觑,终于孟迟风道:“皇上长高了。”   孟珈循板着脸说:“叔父估计都忘了我原来多高了。”   孟迟风比划了一下,说:“原来差不多是这么高,到叔父眉毛。”说完又叹道,“也可能是叔父上了年纪,变矮了。”   孟珈循就吃这一套,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气不下去了。晚间留了两位长辈在宫中用膳,又恢复了原来亲近的样子。段庭臻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孟迟风,孟迟风点了点头,计划成功。   这孩子真的当了皇帝之后越来越不好哄了。   晋王府中春光依旧,与八年前没什么区别。段庭臻还是常坐在树下,依旧是一卷闲书一本清茶,孟迟风坐在一旁看他。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